我是一个僧

清晨，慧恩和方丈师傅把我送到寺庙门口。

慧恩在我包里塞了五十两白银。方丈叮嘱我，就算没做满二十件善事，一年后的今天也必须回来。说完塞了一个铜牌给我，说危急的时候晾出来，可能有用。

我跪拜两位师傅，转身欲走。方丈又拉着我说：你江湖经验浅，又没智树那孩子狡猾，初入江湖难免吃亏，吃什么亏我都不担心，我最担心你吃女人的亏。

说到这里，慧恩师傅略略背过了身。

方丈师傅继续说道：你未剃度，可说是少林的俗家弟子，但只要一天未脱离少林，少林的规矩你还是要守的。下山你不管破什么戒，淫戒千万别破。一来怕你毁在女人手上。

说到这里，刚刚转过身的慧恩师傅又转了过去。

方丈视若不见，继续说道：二来你的达摩金刚剑法，若无纯阳之气，威力则无。我们就送你到这里，下山后记得先买身百姓常穿服饰，遇需助之人，助之；遇妇人，避之。

言完，方丈和慧恩师傅一起合什：阿弥陀佛。

已是黄昏，我应该走了有百里路。此时已到少室山脚下，信步来到一个小镇。虽是傍晚，小镇仍是热闹非凡，卖艺的、卖狗皮膏药的、耍猴的四处可见。我先去衣服铺买了套寻常少年穿的衣服，继续逛集市。走着走着，不远处有座酒楼，突然想起一个白天没吃东西，摸摸早饿得饥肠辘辘的肚皮，走了进去。刚进门，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跑堂的就把我迎了进去，安排到一个角落入座。我点了鱼和兔肉和些许素菜。

正吃得开怀，隔壁空桌入座了五人，四男一女。四个男人年纪和我差不多，二十出头，一位相貌俊秀，一位高高瘦瘦，另外两位一个略胖一个稍黑，再看女人，这是我自入少林寺后首次看到女人，情不自禁多瞧了两眼，这见这少女衣着华丽，身段玲珑，面貌极美，我不由得看呆了。她转眼看见了我，见我失态的盯着她，竟眨了眨眼。我脸一红，埋头继续吃饭。

那少女突然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大声喊道：这个色鬼盯着看我好半天！

我又抬起头来，看见她正指着我，其它食客纷纷扭头向我看来。我极难为情，自打出娘胎以来，还没这么窘迫过。正不知所措时，和她一起进来的四人同时拔剑，围了过来。其中那位相貌俊秀的少年问道：敢问少侠色迷迷的看我家小姐，什么意思？

我慌忙站起来，合什道：我是少林寺的弟子。我们有四威仪五戒律，小僧绝对不是色迷迷的看着你们家小姐的。

那少年看了看我满头的黑发，又看了看桌上的鱼和兔肉，冷笑道：原来少林的俗家僧人不戒口，怪不得这般油嘴滑舌。

我一时语塞。

那少年又向其他三个人笑道：难怪少林当不了武林盟主，少林的弟子不守戒律，又吃荤腥又偷看女人，能有什么出息？

说完转向我道：我们家小姐不能让你白看了。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我自入少林以来，一直见慧恩师傅常常看着双掌叹息，提起武当，他自然是咬牙切齿。因为武林盟主之位被武当无耻的阴到手，方丈偶然提及武当掌教太虚道人时，更是直呼贼道。久而久之，我对武当也是莫名的恨。此时听到“武当”二字，又见武当子弟蛮横跋扈，不禁动了怒气。我这个人很少怒，最起码这几年真没怒过。我问：要不我吃点亏，娶了她？

“呛”的一声，四人拔剑，同时刺向我的眼珠子。就在这时，那少女闪电般的跑了出去。我也来不及思索她干嘛要跑，瞬间拔出干帅，一招达摩金刚剑法里的“横扫群魔”，然后悠闲自得的插回干帅。

那四人瞪着手中的断剑，你看我，我看你，突然发了疯似的扑上来揪着我的衣领，刚才还风度翩翩的俊秀少年竟然嚎啕大哭，边哭边嚷着要我赔他们宝剑。其它三人更是揪着我口出恶语，从达摩老祖骂到现在的慧能方丈，反复提到“娘”这个字。

我摸不着头脑，被他们嚷得心烦。推开四人撒腿就往外面跑。结果没跑出两里，四人追上了我。我突然想起来，我这几年学了剑法拳法和内功，却没学轻功。我停下脚步，转身拔剑，四人立即停了下来，嘴里依然不干不净。就在我犹豫要不要继续跑路的时候，远处又跑来一个人，穿着粗衣麻布，肩上搭着条汗巾。我怔了怔。

那人来到我面前皮笑肉不笑的点头哈腰，说道：各位的饭钱还没给。爷您是五十文，这四位爷是五钱银子。刚才各位打架，食客吓得来不及结账全跑光了，小店另外还损失二两三钱银子。

这才想起来，刚才跑得慌忙，饭钱还没给，我插回干帅，掐指算了算，给了跑堂的二两三钱五十文。

武当的四位少年不屑的瞄了我一眼，相貌俊美的少年掏出一锭足有五十两的银子，转头问跑堂的：刚才你看到我们在你店里打架了？你看到我们四个剑断了？明天开始这小镇就会沸沸扬扬说武当四个弟子输给一个少林弟子了？

跑堂的脸上立马皮笑肉也笑，两眼放光，小声说道：我什么都没看到，其它食客都是本镇的人，这些人记性都不太好，特别看见银子，什么都会忘干净。

于是，跑堂的捧着一锭银子屁颠屁颠的跑了。

那俊美的少年又转向我，问道：你当真是少林的？

我说当然，这才刚下山才一天功夫就碰到你们几个。

那少年突然客气起来，拱手道：在下道号长春子。说着指了指旁边略黑的少年，道：这位长夏子。接着又指着又瘦又高的少年，继续说道：这位长秋子，还有一位……他还没说完，指着略胖的同伴时，我抢说道：这位道号长冬子？

长春子笑了笑，说：兄台聪慧，不愧少林高徒。

我说：小僧扫断你们的宝剑并非本意，只是那时候我不出剑恐怕以后要改名长瞎子了。至于宝剑，市面上最贵不过三两，我赔你们十二两便是。

我正要掏钱，常春子按住我的手，十分痛惜的表情说道:不是钱的事，我武当虽小，但也不缺这十几两银子。只是我那把宝剑名为刺天，是恩师亲手打造赠送我的。这十多年我剑从不曾离身，我待它如同恩师一般，敬爱至极。现在，它断了……

说完他松开手，眼含泪花扭过头去。

我惊愕，看向长夏子。长夏子说道：小弟的宝剑是师娘生前所赠，名为刺地，师娘过世后，我见剑如见师娘，这八年来，我和它寸步不离，刺地与我，情同母子。现如今，它也断了……

言毕长春子面露不忍之色，也扭过头去。

我这一听，心急如焚，这几人的剑虽非干帅莫正这样的宝剑，但意义是名剑无可比拟的。要我赔他们，从何赔起？一想到这里，六神无主，不由得看向长秋子。长秋子刚才骂我最凶，此时竟也满脸苦楚，他跟着说道：我的宝剑是师妹送给我的……咦？师妹呢？

其它三人一听，也想起师妹来，大家转来转去都没看到师妹，互相对望了一下，个个脸色刷白。

我说：你们别急，刚才打架的时候，你们师妹突然跑出去了。应该没走多远。

四个人齐问道：师妹看到我们剑断了吗？

我回忆了一下，说：应该没有。我出剑那会儿她已经奔出酒楼了。

四个人同时舒了口气。

长秋子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师妹送我的这把宝剑名为刺魔。五年以来，我早就把它当成了小师妹，日日相伴……

说到这里，我发现长春子右脸的肉跳动了一下。我正在奇怪，长秋子突然哭了起来说道：可是它现在断了。

我满腹怀疑，忽然听见长冬子嘀咕道：师傅……师娘……师妹……师傅一家还有谁来着……

长春子小声提醒了一下：掌门师公。

长冬子恍然大悟，连忙对我说：我这把剑是师公送的，名为……为……

长冬子“为”了半天，其他三人又焦虑又盼望的看着他。那种复杂的情感我能理解，好像便秘，感觉快出来了又没出来那样。

我知道他们说话不真不实，掏出十二两银子往地上一放转身就走。

四个人一起扑上来拉住我，说你不能走。

我说你们究竟要我怎样？

长春子说：向南百里外是桃源山庄，山庄有家铁匠铺，铁匠铺的老板有续剑绝技，无论什么宝剑断了，他都能续上，而且怎么看也看不出断纹。你带我们去，叫他帮我们续剑。至于银两，我们付，你瞧怎样？

我问：你们去不也是一样，何必定要我去？

长春子无奈的说：这位老板曾是少林的俗家弟子。你也知道我们武当和你们少林的关系。

我又问：买四把新剑不就得了，何必非要续旧剑？别和我说这几把剑真是你们师傅师娘师妹送的。

四人扭扭捏捏，均不开口。

我转头又要走。长春子喝道：且慢。我扭过头来看着他。

长春子用眼神向长冬子示意了下。长冬子面色惨白，痛苦的说道：武当祖训，剑在人在，剑断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