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一年又是一年。

我找方丈问，两年过去了，为什么还安排我抓鱼？

方丈问我，每天都是什么时候叫你抓鱼？我说，夜里。

方丈说那就对了。抓鱼其实是个高深的学问，你以为你很厉害了，但那是白天厉害，在水里你多少能借着点光。夜里，在水里抓鱼必须凭感觉，感觉是可以锻炼出来的。我要你夜里抓鱼，就是培养你的感觉。你地明白？

我说我明白，可是我从来没失过手。

方丈说，你没失手是因为你没遇到真正厉害的鱼。你在水里靠手碰到游过的鱼迅速抓住或者听鱼游动时水流发出的声音判断位置抓鱼，这都属于五感之内，厉害的鱼靠五感是抓不住的，你必须锻炼出第六感。

我问，什么是第六感？

方丈说，武林中有第六感的人极少，像武当的太虚贼道、丐帮的洪帮主、峨眉的定神师太、崆峒的白掌门等等等，他们统统没有。我有没有?我当然有。我闭着眼睛在这里坐禅，你推开门我就知道是你进来了。

我对方丈说，可是每次我推门前都喊了“方丈师傅”这四个字再进来的。

方丈咳了一声，没理会我，继续讲道：第六感就是你目不能视耳不能闻手不能触口不知味鼻不能嗅时，你脑海里依然出现方圆十丈内的画面，画面清晰，花香鸟语，一并感知。甚至还能预测下面会发生什么。比如，你的师侄净空马上就会敲门。

说到这里方丈停止了说话，我也侧耳倾听。

果然敲门声响起。

方丈面带笑容，说：进来。

推门而入的却是净能。

净能捧着茶，低头说：今天净空师兄生病不能来，酉时由弟子伺候师傅茶水。

我一看香篆钟，正好酉时。再看方丈，一脸的尴尬。

我开始怀疑方丈叫我夜里抓鱼并不是为了练习我的第六感，而是他趁机烧鱼吃。

因为每次我抓的鱼给他看后，他从未还给我去放生。

我去见慧恩师傅，把心中的疑惑告诉他。

慧恩说方丈不还你鱼，是因为你没抓到真正厉害的鱼，这些不厉害的鱼池塘里抓一条少一条，你迟早会碰到厉害的鱼的。

我还是怀疑。

慧恩师傅中午时会给我讲述少林内功心法，让我夜里睡觉练。

因为之前练过白胡子爷爷的气功，所以觉得慧恩教我的太过简单，于是我想求方丈教我达摩心经。

吃完中饭，我去找方丈。我刚进门还没开口，方丈说你不用说了，净空你去拿个碗来。净空眨眼就从厨房捧了个碗给方丈。

方丈指着碗问：这个碗是满的吗？

我说这是空的。

慧恩叫净空师侄去院子里捡了不少石子放进碗里，问我满了吗？

我点头说满了。

慧恩又叫净空师侄去正在修建的藏经阁要点砂子。

净空走之前迟疑了一下，问：一会是不是还要我拎桶水？上午我拿了砂子又去拎水的。

方丈说你怎么那么多废话？还不快去?

净空回来后，方丈抓了把砂子撒进碗的石子缝里，又问我：满了吗？

我说没满，还可以加水。

方丈瞪了净空一眼，用瓢盛了点水倒进碗里，再问我：满了吗？

我说：没满，上面还可以倒扣个碗，碗底上再加个口朝上的碗，碗里再放石子、砂子、水，再倒扣个碗……可是，这和我有关系吗？

方丈呆了呆，问我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我说我想学达摩心经。

方丈“哦”了声说那和你没关系，我以为你是和上午的智树一样，觉得自己学得差不多想下山呢。不如这样，你和智树打一场，他打赢你他下山，你打赢他教你学达摩心经。

秋日的午后，阳光还是很强烈，把达摩院的练武场照得格外明亮。

方丈坐在练武场边上悠闲的喝茶。我和智树两人站在场中央，不知所措的看着周边密密麻麻的光头。

慧恩走到我们两人当中，给我和智树各一把剑。突然喊到：开始。

我们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抱起剑就上。

智树的剑法很飘逸很优美，一看就知道他选的是侠剑剑法。

对，还没介绍智树。智树比我大三岁。寺院里我唯一的一个师兄。十岁那年父母下田干农活，当晚再没回来，第二天发现淹死在水塘。智树因为无处可去，要饭时在路上遇到少林寺的和尚，被带回了寺庙。

智树由于天分很高，石子射中莲花中心，被慧恩的师弟慧泽收为徒弟。

智树最擅长的是空手抓野兔。所以每天晚上被方丈要求抓只野兔回来。同样，他也没见方丈放过生。

智树和我关系不是太好。慧恩师傅说过，慧泽当年和他争夺武林盟主竞标赛名额的时候，慧泽使出过阴招。比武的过程中，慧恩被慧泽扯住了小弟。慧恩怎么打，他都不松手，最后没办法慧恩也扯住了慧泽的小弟。两人互相拔来拔去，慧泽最终认输。于是慧恩赢了。

慧恩每次回忆到这里，均是咬牙切齿，说永远不会忘记慧泽认输时朝他妩媚的一笑和自己一手湿漉漉的东西。这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侮辱。所以，这样的人教出来的徒弟，不是好东西。

我问慧恩师傅：你这样憎恨，不是坠入了“情”妄吗？还有，湿漉漉的是什么东西?是慧泽师叔的暗器吗？

慧恩师傅沉吟了半天，说：你说得对。至于那个是不是暗器，你将来会懂的。

所以我并不太喜欢智树。

智树躲过我的横扫，迅速刺向我的门面。虽然智树比我早入门，但是他学的是侠剑，慧恩师傅说过侠剑只是招式好看，所以我并不担心会输。比如刺向我面门的这剑，如果是金刚剑法，可以更快，剑尖来回振动，可以让对方看不清剑势，但是侠剑慢腾腾、直挺挺的就这样刺来，我轻视的笑了下，抬手一剑，想震开智树的剑。

“铛”的一声，我的剑居然断了！而智树的剑准确无误的刺中我的眉心。

一阵刺痛传来，我慌忙后跃，躲开了这剑，但是摔倒在地上。

智树激动得欢呼起来，慧恩大喝一声：且慢！

慧恩师傅捡起我的断剑，问道：兵器院的首座何在？

一个老僧弯着腰低着头匆忙走了过来。

慧恩指着断剑说：这是不合格产品，你来掂量这把剑，分量只有普通剑的一半。

老僧嘀咕道：剑断了啊……分量当然就……

慧恩瞪了他一眼，对方丈说：这次完全是质量事故，智山不能算输，智树不能算赢。应该重新比一场。

慧泽站了出来，说道：输就是输，赢就是赢。你当年武林盟主竞标赛失利，武当用了带毒又带倒钩的暗器，评委判过那次比赛不算吗？武林盟主最后还不是给了武当？

方丈怒道：你们这样争强好胜，念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都还给佛祖了吗？一起跟我念——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大家只得跟着念起来。

方丈继续念道：赢就是输，输就是赢。

慧恩和慧泽犹豫了一下，仍然跟着大声念了出来。

方丈停止了念经，说道：本来智树赢了，但智树面露喜色，过于执着于果，着了名妄，依我看来，智树是输了；智山原本输了，但智山不悲不恸，空名空利，所以我认为反是智山赢了。智树你既然输了，继续在达摩院跟着慧泽修炼，智山你赢了，《达摩心经》等你伤好了，我亲自传授给你，比赛到此结束。

说完方丈转身就走，慧恩师傅下跪合什道：方丈英明。

智树不服，向方丈叫道：方丈，我明明赢了，你这是耍赖！

方丈猛的转过身，怒气冲冲，对着智树使上了狮子吼：Thisis少林寺！

疗养了半个月，我的伤终于好了。智树由于中了方丈的狮子吼，至今还没爬得起床。

我起来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方丈。

我问方丈：为什么我的剑会断。

方丈答：轻视之心一起，剑便会断。剑是有生命的东西，它能感应你的情绪。你有杀气，剑会威力无穷；你没有杀气，剑便软弱无力；你畏惧敌人，剑会战战兢兢；你轻视对方，剑也会跟着夜郎自大。什么时候是最脆弱的时候？掉以轻心的时候，不管是人还是剑。所以，它就断了，你也就输了。

我首次觉得方丈说得有道理。

我又问：我既然输了，你为什么硬要说我赢？

方丈笑了笑说：因为，你是我徒弟，而智树不是。护短和偏爱，人之常情。我是僧，但同样也是人。

我刚要说话，方丈点了点头说：没错，这次是我着了“情”妄。

慧恩师傅却依旧坚持我的剑断了是质量事故。

他把我带进了少林的兵器院，院里有块石头，上面插了一把剑并且只露出剑柄。剑炳上刻着“有缘人得之”五个字。慧恩说：少林初创时，四处选址。选中少室山的原因也是因为这把剑。传说某年某月某日，少室山有九头怪兴风作浪，今日吐水，明日喷火，周边老百姓水深火热，死伤无数，后来老百姓杀猪宰羊祭天，请求神明帮忙降妖，于是天降神剑，斩杀九头怪，并插在少室山山腰。据说达摩祖师曾亲手拔过此剑，觉得此剑可作为镇寺之宝，又把剑插了回去，并命人凿山建寺。你看兵器院是木结构的，其实我们脚底全是山石。达摩祖师曾说，我少林弟子凡有能拔出此剑者，须出入江湖四十载，助芸芸众生降妖除魔，四十年满后，才可回寺庙，到时候插回宝剑，可立地成佛。

我听了后很有兴趣，上去拔了拔剑，果然宝剑纹丝不动。

慧恩继续说道：千百年来，不知道多少少林僧人试过拔剑，从未有人能撼动过神剑。为师当年觉得学成艺满，也想拔出神剑，可惜，与它无缘。

我问慧恩：你带我来这里，是为了让我来拔拔看能不能拔出这把神剑么。

慧恩说道：不是。是给你选一把宝剑。

说完慧恩带我进了兵器房。

兵器房有数十排托架，架上兵器玲琅满目。

慧恩带我到放宝剑的托架前，说你可以选一把。

我看了看，想起方丈说的话：剑是有生命的，如果我有杀气，不管什么宝剑在我手上，应该都有威力。于是我挑选了把最不起眼的宝剑。

慧恩睁大了眼睛，说你确定拿这一把宝剑？

我看他诧异的眼神，仔细打量了这把剑——剑长约莫三尺，剑宽只有两寸，剑身锈迹斑斑。这把剑根本没什么特色。

我点了点头说：是的。

慧恩说道：这把剑少林兵器谱上曾有记载：此剑为干将的兄弟，干帅。此剑斩金截玉、吹毛断发。为师当年选剑时并不知内情，故没选这把。传说我寺院有三大剑，一把是外面的神剑，一把是你手上的干帅，还有一把是莫邪的姊妹剑，莫正。莫正两百年前被其他人选走，遗落江湖。你这把干帅，已经有五百多年没人选了。

我张大了嘴巴，很是吃惊。随手拔了根头发抛向空中。

慧恩后悔道：当初为师因为光头，才错失这把干帅。

只见头发缓缓下落，我把干帅剑锋一侧朝上等着，头发快接近剑锋的时候，我和慧恩师傅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结果头发并没有断。我很失望。

慧恩也惊呆了，说这不可能，应该是你的那根头发有点粗，再拔根细的试试。

我拔了一个下午，实在不能再拔了，再拔下去就没头发了。

我对慧恩师傅说，不管了，就这把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