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醒醒！卢克！醒醒！”

被剧烈摇晃着，卢卡斯飘散的意识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随即被极近距离的火光刺痛了眼睛。

“斯图？”

“别在这里睡着啊！”

“我睡着了？”

卢卡斯眨了眨眼睛，终于看清楚了斯图尔特的脸。和自己几乎一样的那张脸上，显露出明显不过的担忧。

“叫你也没听到回应，我就找回来了……在森林里千万别一个人随便睡着了，可能会被吃掉的。”

“被什么？”

“什么都有可能。”

见自己没事，斯图尔特也收起了担心的表情，和平常一样，乖宝宝似的。

两人收拾好散落了一地的柴火，返回了营地。保罗已经暖好了土地，用石块垒砌了防火台，布置好了三人睡觉的位置。

“晚上值夜我和保罗来吧，你好好休息。”斯图尔特对卢卡斯说。

卢卡斯皱起眉头。

“我体力没那么差。”

“刚才睡着了的人没资格那么说。”

“我没睡着！”

“我分明看到你睡着了！”斯图尔特少见的发起了火，卢卡斯一愣，突然发觉自己已经记不清上次看到斯图尔特生气是什么时候了，而保罗的表情也很明显的说明了，他从未见过斯图尔特这副模样。

“我没有睡着，我只是……靠着树干休息一下而已。”

“你这个家伙真是……！”

“好了好了好了……”大概是斯图尔特的样子太反常，保罗终于忍不住站出来打圆场。“不如这样吧，以莫利诺村为大本营进行秋狩的这四天三夜，我们轮流分组守夜。今晚卢卡斯先生守前半夜，斯图尔特先生负责后半夜，明天卢卡斯先生休息，我和斯图尔特先生轮流守夜，后天再由我和卢卡斯先生轮流守夜，可以吧？”

似乎是认可了保罗的安排，斯图尔特没有再坚持什么。

卢卡斯本能的理解到了什么，拉住保罗小声问。

“前半夜比较危险还是后半夜比较危险？”

“其实在森林里没什么差别。”保罗回答，“只不过后半夜人更容易疲劳，对危机的反应会变慢，所以一般熟手负责后半夜。”

末了还补充了一句，“后半夜一定要叫我或斯图尔特先生起来，不能一个人逞强哦！”

虽然觉得保罗最后一句话很多余，但卢卡斯这次并没有因为他的照顾而生气。

自己对森林陌生是事实，虽然确实不喜欢被人刻意关照，不过在面对真正的危机时，无意义的逞强只会让情形变得更糟糕，在这个问题上，卢卡斯还是很有判断力的。

野外露营一切从简。很快的，斯图尔特和保罗就在火塘边，以各自的装备为枕睡着了，卢卡斯靠着树干坐着，时不时翻动一下火堆，或者折断一两根树枝添柴。

没多久，卢卡斯就听到了保罗的呼声，斯图尔特的呼吸也变得绵长，一看就知道已经进入了沉睡状态。

保罗睡觉前曾在树干上钉上了一段绳子，并点燃了绳子的底端，然后灭掉了明火，只留下一点火星。他告诉卢卡斯，等绳子被火星慢慢烧完了，就换班。

卢卡斯抬头看了看绳子的长度……好像完全没变化。火星虽然燃着，但却并没有向上移动的迹象。

这种计时法真的有用吗？

疑惑着，同时无聊着，卢卡斯打了个呵欠，环视四周，想找到一些能打发时间的东西。

很可惜什么都没发现。

……早知道把《泣灵事典》带来了，有本书看至少能打发时间。

没过多久，卢卡斯真的开始感觉到自己的开始有点睁不开眼睛了。他用力揉了揉，努力睁大了眼睛，盯着火焰。

盯着……盯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回到了家中。

母亲没有在壁炉前织内衬了，失去了主人的摇椅一动不动，小方桌上，女红篮里放着没有修补完的内衬，药草茶已经凉了，看上去不再有温暖的感觉，反而呈现出如同血一般的色泽。

卢卡斯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视线转移到窗口，向外望去，窗外并不是看惯了的田地、牧场和森林边界，而是巨大到看不到顶冠的树木。

这栋房子建在森林里面。

卢卡斯慌了，他现在才发觉自己很有可能真的睡着了。

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自己不是负责守夜吗？！守夜的时候睡着了？！还是说从捡柴时斯图尔特离开的时候开始就已经睡着了？！亦或者连秋狩都是梦境？！

他转过身，原本熟悉的场景突然更换了。没有壁炉也没有摇椅，更没有方桌和女红篮。

这里是一个空荡荡的木头房子，和北境居民惯常使用的石头房子完全不同。屋内没有任何家具或装饰，只是一个被围起来的空间而已。

而且，没有门。

卢卡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蓦地回头，发现刚才的窗户也不见了。

这一刻，他的心里产生了恐惧。

这个梦境已经变成了一个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地方，而且他被困在里面出不去了。

伸手摸上墙壁，木头特有的毛刺感传递到手掌，如此真实，一点都不像梦境。他沿着房子的墙壁走了一圈，没有发现能够离开的线索。

正当他放弃，背靠着墙，像他之前那样滑坐在地时，他终于发现这个屋子里多了一样他之前没注意到的东西。

药草茶。

就那样放在屋子正中央的木质地板上，孤零零的。

是家里用的杯子！卢卡斯弹起来似的冲向前，趴在地上，确认了是自己熟悉的杯子之后，战战兢兢，又有些期待地端了起来。

“终于见到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把卢卡斯吓得不轻，手一抖几乎把杯子扔出去，但这毕竟是好不容易出现的线索，他还是稳住了自己的行为，慢慢地向着发出声音的背后转过头。

一名和自己看起来年龄相差无几的白净少年正站在那里，身上穿着嫩绿色和白色相间的长袍。

更值得注意的是，他那似乎带点绿色的金色长发，和从头发中支棱出来的小树枝，还有祖母绿宝石一样通透却看不到瞳孔的眼睛。

美丽，却非人类的眼睛。

“终于见到你了，卢卡斯·卡瓦坎特，我谨代表无尽森林中的同族，欢迎你的到来。”

出现了仿佛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类，卢卡斯的脑袋有点卡壳；他一边试图得出有关对方身份的结论，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绪试图开口提问。

但他既没有推测出对方的身份，也没有从纷杂的思考中找出自己想问的问题，而且对方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我能介入的时间不多，所以我直接说了。现在的你很危险，如果不尽快处理，你随时会死。”

“等等，我没明白……为什么说我会死？而且，这里是哪儿？”

好不容易整理清楚思绪的卢卡斯，终于能够开口提问了。但是面对他的问题，对面的少年并没有立刻回答。

“在说明所有的事情之前，我希望你能喝下那杯茶。”

卢卡斯低头看了一眼一直端在手里的，非常熟悉的药草茶。

“为什么？”

“那是钥匙。”

“什么钥匙？”

“离开这里，前往下一个地点的钥匙。请立刻喝下，我在‘领域’中等你。如果不来，你会死。”

话音未落，少年的身影就像他刚刚出现时一样，突兀的消失了踪迹。

卢卡斯慌张的四周张望，但是一眼就能看尽的屋子里，根本没有任何能够隐藏的地方。

他瘪着嘴，盯着药草茶，犹豫了很久，最终确定了自己别无选择，只好一口饮尽。

药草茶是妈妈的爱物，卢卡斯一口都不曾喝过，这是他第一次尝试。他一直怀有药草茶很苦的印象，所以当那细微的甘甜从舌根慢慢扩散开来的时候，他惊讶地睁大了原本以为会苦涩，打算忍耐而紧闭着的眼睛。

就如同那扩散开来的丝丝甘甜，一幅如同幻想般美丽的景色出现在了眼前。

之前昏暗的森林此时看起来如此美丽，阳光像金线般从树叶之间的缝隙漏下，拉长了垂落到地面；树皮粗糙的灰褐色的树干，居然在阳光的照耀下显现出无与伦比的光泽，厚重而有生命力，仿佛每一寸都在证明它们经历过的漫长岁月；抬头望去，树叶间有小小的光点在移动，时而滑落叶尖，时而随着微小的气流飞上更高的树梢。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就是你现在身处的地方，无尽森林。更详细一点，是我在森林的依托下构建出来的‘领域’。”

神秘的少年再一次出现在卢卡斯身后，但卢卡斯并不惊讶，不如说，他似乎早就感觉到了少年的存在。

而且，不得不说，在这里的少年，比起在那个封闭的屋子里，看上去更加美丽，也更加……奇怪了。

现在，少年全身都好像在向外发着光，就像太阳或月亮那样，但是光芒很柔和，不仅可以直视，而且在他自身光芒的映照下，卢卡斯觉得那些在空气中飞舞的小光点似乎非常开心。

“你是谁……不对……你是什么？”

“人类的称呼一直在改变，所以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介绍自己。”少年微笑了一下，又恢复了原本无表情的脸，“最早的时候，我应该是人类，后来我死了；然后当我再次醒来，我成为了被人类称为‘精灵’的存在，就像它们一样。”

少年抬起手，瞬间，仿佛是在回应他，那些原本自由飞舞的光点开始以他的手为中心聚集，没多久就形成了一条光的飘带，缠绕着少年举起的手。

卢卡斯甚至能看到在他手指间旋绕的光带，他直觉地认为，那些构成光带的小光点非常的喜欢这名自称精灵的少年，并且亲密到可以在他的手指间嬉戏。

“这些也是精灵，是这个世界最初的精灵，我们称之为‘世相精灵’。”少年轻轻的扬了一下手，那条光带就顺势又重新飞舞向空中，然后重新分散成光点。

“人类从未真正认识到它们的存在……尽管它们无处不在。”

“这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少年的表情变得严肃，“因为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以它们的奉献为基础构成的。从天上落下的雨水，到你身体里流动的血液。”

听到少年那仿佛暗示了什么的语言，卢卡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所以，你说我会死的原因……也和它们有关？”

“或者说因它们而起。在那之前，我认为必须解释一下，人类所认知的‘精灵’和‘世相精灵’之间的差别。”少年转身向着另外一个方向伸出手，“既然已经进入了我的‘领域’，至少现在你的生命相对来说是安全的，可以稍微放松一些……往前是我惯用的休息地点，移动一下吧。”

卢卡斯点点头，愣愣地跟着过去了。

没走多远，他们就抵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片在森林中几乎不可能看到的空地，仿佛树木之间彼此都约定好了，这片空地上没有任何高大的植物，只有连脚背都覆盖不了的一层青草，阳光肆无忌惮地从天空照耀下来，在青草地上形成了一团金色的光滩。

卢卡斯觉得那之中必定有着世相精灵的存在，不可能只有阳光。

“请坐。”

听到少年的声音，抬头望去，卢卡斯才注意到，在空地边有一棵极其巨大的树木，好像要好几个人合抱才能围住，这棵树的树根也有在地面上隆起的部分，但是其粗壮和高度远超过其他的；在树根之上，蔓藤、枝桠、气根和其他植物构成了一个美丽的大靠背椅，而且还有厚厚的叶片覆盖在座位上，提供了软垫的作用……就像是国王的御座一样豪华。

对了，保罗说过是大精灵的……

“你该不会就是‘森林贤者’吧？”

连该不该问都没考虑，卢卡斯就把这句话问出了口。他随即注意到自己的无礼，下意识的捂住了口。

已经在王座上坐下了的少年，却并没有对这个问题表现出太过于惊讶的态度。

“我之前也说过了，人类的称呼一直在变，所以我也不确定你口中的森林贤者是不是指我，不过可能性很高。”

“他们每年秋狩的时候，会在莫利诺村点火给你发信。”

“啊，那就应该是我了。火信是我和一个猎户几十年前的约定，因为他太过出色，所以森林里的动物都很怕他，但他因为生计又不得不捕猎，所以我们约定，一年一次，他可以率领同族进行大规模的捕猎，但是出发前要先发出信号，这样有能力的动物就可以及时逃离危险地区。”

“你并没有禁止他狩猎？”

“就像人类会因为病弱死去一样，动物的世界也是需要一个优胜劣汰的执行者的。”

看着少年平静的说出这句话，卢卡斯深刻的体会到，面前的这个存在真的不是人。

“既然人类的死亡是必须的……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这个世界即将爆发只有人类才能解决的灾难，而我认为，你是其中的关键。”

说完，少年拍了拍那相对于他的身躯来说过于巨大的王座。

“先坐下来，我按顺序告诉你，精灵是什么，会爆发什么灾难，又为什么选中你，以及认为你有死亡危险的原因。”

不可思议的，卢卡斯并没有觉得恐惧或担忧，甚至连犹豫都没有。理智的判断告诉他，面前这个少年模样的精灵没有欺骗他的必要，感情的部分则告诉他，接下来即将发生非常有趣的事情，如果错过，就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于是他毫不抵抗的走上王座，坐在了少年身边。

“首先，我来说明一下这些你看到的光芒，它们是我们称之为‘世相精灵’的存在，是世界的本源、创造者、和管理者。”

“欸……”

卢卡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是该惊讶？还是该吐槽？对方是大精灵还是“森林贤者”还是不要这么做比较好吧？

“当我们还是人类的时候，就和世相精灵有着非常密切的亲密关系。长久以往，在世相精灵的影响下，我们的灵魂渐渐的失去了人类的特征，变得不再需要依靠肉体生存，开始向着本源靠近，变成越来越类似于世相精灵一样的存在。

因此，这种演变的结果，就是人类躯体的死亡，和已经灵魂已经灵体化的我们的解脱。

当我们的躯体死亡之后，灵体化的灵魂会在世相精灵的引导下，返回到世界的本源，我们称之为‘摇篮’的地方。在那里，我们原本虚化的灵体会再一次被世界所孕育，赋予确实的存在，然后重新诞生。重生的我们自称‘具象精灵’，但人类似乎是因为无法认识到世相精灵的存在，所以认为世间只存在我们这一种‘精灵’。

……概括来说，就是如此。”

“……那，没概括的呢？”

卢卡斯这么提问后，他突然意识到精灵少年看着自己的眼神变了。但当他仔细向那没有瞳孔的祖母绿眼睛里探寻的时候，却发现对方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所以刚才那是自己的错觉？

“以我们具象精灵是和世相精灵关系亲密才能够诞生为前提来思考，反面的存在也是有可能的。”

意识到少年无视了自己的疑问，卢卡斯的眉毛抽动了一下。而看到了这一点的少年也没有在意，继续说明道：

“如果说我们是被世相精灵所爱护着的话，反面的存在就是被世相精灵所厌恶着的。这一类的存在，按照人类的习惯称之为‘恶魔’，但是从概念上说，他们其实和精灵是同类，也是灵体。”

这个定义的结论让卢卡斯瞠目结舌。

精灵和恶魔是同一种东西……这能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