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东烽火

刘长卿的宝贝孙子八斤快五岁了，身下还刚添了一个乳名叫五十的弟弟。即墨老辈人有这个风俗习惯，生的孩子直接用爷爷辈的岁数命名。刘长卿五十岁那年添的这个孙子就顺应民俗起了这个名字，当地人也没有谁觉得这个名字太俗。别看刘长卿虽然自诩书香门第，但他骨子里就是一个传统的农民根子，贱名好养的观念在他心里也是根深蒂固的，况且这只是个乳名，大了也没几个外人记得。

老二祖旺那边又生了一个闺女，他这个当爷爷的眼前守着两个孙子对这俩孙女也没不高兴不待见的意思，没事时他就爱用小独轮车推着几个孩子出去到地头转转，享受这迟到的天伦之乐。村里人还和他开玩笑说大镇长推小车也不怕人家笑话啊，刘长卿也笑着回复人家说，在你们眼里我是镇长，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爷爷。

时局不稳让刘长卿心里有些窝火，更多的是担惊受怕。之前的义和团也好，清兵也罢，刘家庄也曾遭受过多次败兵洗劫。不过他知道天下大势不是他所能扭转或阻挡的事，民团只能震慑和平环境下的个别刁民，遇到败兵根本没有抵抗力，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祈祷只要刘家庄这周围稳定就行了。

最让刘长卿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来了，来的很突然也很猛烈。败兵虽然没有土匪却来了，天还未亮，东边泉庄村的村长孟尚生就跑来来告诉他，村里来了土匪，不仅抢劫了他二百多块大洋还侮辱了他的闺女，这个闺女一时没看住就投井自尽了。据孟尚生说昨天半夜五个蒙面的人潜入了他的家，张口就是一百个大洋，不给就杀人。土匪还说知道他是村长是大户，能拿出这个钱来，不然也不会找上他的家。

孟尚生的闺女住在厢房，他是听到闺女的惨叫赶紧央求土匪饶了孩子，他把炕头的一个钱箱子整个扔给了土匪，就要爬起来去救闺女，被一个土匪拦下了。他和老婆都从被窝里爬起来给蒙面的土匪磕头，说里面不止一百个大洋，都拿走，千万别伤人。那个拦他的土匪出去一下又回来了，跟一个看起来像是土匪头子的人耳语了几句，院子里只剩下他闺女嘤嘤的哭声。

土匪们打开了钱箱子，把里面的大洋和金银细软拿走了，地契房契什么的没动。那个匪首说：“你闺女没事，外面的人只是和她开了个玩笑。”

等土匪走了，孟尚生和老婆赶紧把闺女扶进屋里，老孟出去查看动静，让老婆问闺女吃了亏没有。费了好大的事，闺女才说，她睡梦中感觉有人在摸她，惊醒过来时被那个人用手捂住了嘴巴，另一只手在扒她的小衣服。她从吓傻了的状态中反应过来，奋力拽住裤衩不让对方扒下来，那个土匪在和闺女拼抢的时候那只手离开了被闺女捂着的嘴，闺女趁机大叫救命。

那个从里屋出来查看的土匪把那个企图欺负她的土匪给推出了大门，闺女吓得浑身都软了，既不敢回自己的屋也不敢去爹娘的屋，只能坐在院子里小声的哭。

孟尚生一听闺女没事也就放下了心，让老婆在闺女屋里陪着她说说话，他出去把自己家的年轻小辈们叫了起来，想组织人去找这拨土匪。就算找不到，巡逻一下也好，省的他们没走远继续祸害下一家。

他老婆就回自己屋拿件衣服的空，出事了，羞愤不已的闺女一时想不开跑了出去，一头栽进了离门口不远的井里，他老婆披着棉袄出来看闺女不在屋里就知道不好，赶紧跑出去看，听到井里有动静吓得大哭着叫救命。

左右邻居听到了孟家老太太的哭嚎声纷纷爬起来出门查看，这才知道村长家里进了土匪，闺女受辱跳了井。

等邻居叫起别人再救人时已经晚了，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就这么香消玉殒。

孟尚生被找回来的时候，闺女已经凉透了，看到刚才还活生生的闺女转眼就阴阳两隔，痛的他跺着脚干嚎。

刘长卿听完孟尚生的哭诉一时间怔在了那里，从他懂事起，刘家庄周围小偷小摸的人有过，败兵洗劫有过，还从来没听说哪里闹过匪。这是哪里来的歹人呢？是流窜的惯犯还是本地人活腻了干的？老孟说那个匪首的口音不是本地的，别人没说话不知道有没有本地人，除了这些老孟也提供不了更有价值的情况了。

刘长卿赶紧把这个情况写成简报派人送往县里，请县里派人下来调查。他自己也去了泉庄一趟，查看土匪们留下的证据。

县里接到报告只派了一个警员下来，例行公事的问了问，也没说出个道道来就打道回府了。刘长卿只好招呼那些村长片长们通报匪情，让人四处张贴告示，提醒所有人夜晚一定要关好门窗，发现匪情一定要赶紧报告等等。

刘长卿让儿子带人明察暗访了好几天，却一点头绪都没有，土匪好像是销声匿迹了。祖兴认为这或许只是过路的土匪捞流食吃，吃完就走了。刘长卿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但这话不能明说，为了给大家一个交代，他只能自行安排本镇的力量把自己的民团发动起来昼夜巡逻。这个民团并不是仅仅保护刘家的，镇内所辖各村都要按照村子大小的比例每年向民团缴纳不等的费用。

尽管安排了巡逻队，过了不到十天丰台村又出事了，这次出事的也是村长家，而且这个村长还是刘长卿的儿女亲家，是他二女儿的公公。亲家说他也被敲走二百多块钱，是他准备给他小儿子置办结婚用品用的，现在这笔钱突然没了，这个婚怎么结还是个问题呢。亲家说的经过和泉庄老孟家的过程差不多，他也是突然惊醒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控制住了，钱被一把弄走。好在事发时他眼前只有儿子没有闺女，这次土匪没有伤人。

从丰台查看现场回来刘长卿把两个儿子都叫到面前嘱咐道：“看来这帮土匪不是流窜的，他是想吃遍我们这一片村长呢，咱们比他们的家底好些，说不定土匪们早就把咱家画好了记号。对待这些极有可能的狠角色，你们俩要有个心理准备，万一遇到他们了不用我说你们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尤其是你老二，千万不要逞匹夫之勇，要钱就给他，只要保证有人在以后就有赚钱的机会，人没了说啥也没用了。你们每家都准备好二百个大洋在屋里备着，遇到了咱就花钱买个平安。还有，族里面不是早就有人垂涎老大这个队长的位置吗？以前是太平时期，咱还可以为了面子保住这个位子。所以碍于面子我一直没有同意他们的闹哄，现在不同了，现在闹起了土匪，我可不想为了面子丢了里子。看起来这帮家伙不光心狠手辣做事也非常狡猾，手松了，你抓不住，手紧了吧又怕把他给逼急了直接点名跟咱们叫板。祖兴先干几天，等几天咱们找个理由把这个队长让给想干的人干去，不管谁干他也得老老实实地的听我的，你就安心的守卫咱自己家里，咱这样做虽然不怎么光彩但也不至于丢人丢到家。祖兴，我的话听清楚了吗？你自己什么意见？”

刘祖兴本来就是一个遇到大事没什么主见的人，他知道自己的确也不适合待在这个位置上，既然他爹让他退出来就退出来吧，他自个也没那么大的官瘾，他没有多想就满口答应下来。

老二一听他爹要大哥让出这个队长他先不干了，他对刘长卿时候：“爹，我哥这个队长咱不能让，尤其是在眼下这个寸头上更不能让，不然以后甭说大哥在一片说话不好使被人笑话，就怕连爹以后在族人和乡邻面前说话腰杆也挺不起来。土匪也就俩肩膀扛一个脑袋，我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他们凭什么跑咱家门口来这么牛逼。”

刘长卿虽然赞成老二说的有道理，但在风险面前他还是决定不顾面子只要里子，他生气的拉下脸来对老二说：“你懂什么？他们都没有资格牛逼，就你有是吧？连胡子都没有长齐你说你哪来的底气说这等狂话？”

祖旺可不管老爹是不是在气头上，他觉得这么做让会让他哥俩以后活的太没有尊严，他坚持道：“爹，这事你怎么骂我都行，反正我认为我哥不应该在这个时候退出来，就算退怎么也得等以后把这帮土匪抓住或赶跑才行。人活一口气呢，爹。”

“你给我闭嘴，你是没见过流血的场面不知道天高地厚，你太爷爷当年跟着闹义和团的时候死了多少人？你太爷爷那么小心到最后还不是把自己也赔了进去？就凭你这个二王种的脾气若是遇到打仗你会第一个被打死。你别给我废话，明天就放出话去，就说八斤病了要去县城的医院住院去，你哥是孩子的亲爹，这个理由足可以体面的让他离开自卫队。队长这个缺就交给祖禅吧，他不是一直觊觎这个位子么？那就给他，也免得你三大爷有事没事的在我面前指桑骂槐。”刘长卿拍板的说。

看着祖旺怒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刘长卿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老二的脾气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有主见，不服管。这小子无论做什么都比老大精细也硬气，就是脾气略过暴躁了些。尽管他也觉得这样做不合适，但在活命面前，尊严算什么？尊严算个屁啊尊严。

刘长卿不理会已经出去了的祖旺，又教给祖兴一些该怎么对外放风的话，然后出门去了镇公所。各个片区的片长村长们都等在那里听他布置防匪事宜呢。

连续两起入室抢劫案搞的周围几十里都草木皆兵了，各村都自发组织起了护村队，大刀长矛土枪能用的都用上了，县里也派了两个警察下来协助他们防匪。

刘家庄的民团自卫队平时也就保留二十多人枪，紧急时可召集到五十人左右。刘长卿把这五十个人都调集起来了，留下二十人着重保护刘家庄说白了也就是保护他刘家，其他三十人分成三组，围着他的势力范围昼夜巡逻。

大家落座之后，刘长卿先是强调了一下防匪的重要性，然后就把自己的防匪安排摆出来请大家讨论。他提出把人分为三个组，分别由祖兴、祖禅、祖旺带队，刘家选出十匹马用作巡逻队的脚力，歇人不歇马，不分昼夜的在各村巡逻。刘长卿督促各片区一定要落实好联防队，在本片区加强巡逻。村里他没有强行安排，只是建议他们也这样组织巡逻，刘长卿知道事关本身安危不用他说各村也会很上心的去做。

然后众人又七嘴八舌的商量出了联络信号，白天好说，晚上只能用锣声为号以火光示警。刘长卿表示同意，在做最后总结时他再三强调一旦哪里发现情况，就近的村子必须全力支援，不然就把村长以通匪罪论处。有什么事大家要及时沟通，尽力确保不会有第三家受害者出现。

见一众村片长们没有异议，刘长卿说：“那就这样吧，大家赶紧回去准备布置，等扫清匪患，长卿在这摆酒对各位的辛苦表示感谢。”

这样大张旗鼓的搞了十多天，不知是土匪闻讯吓跑了还是原本就是过路捞一把的流匪，警情真的没有再发生过。

就在大家稍微松口气以为万事大吉的时候，事情又发生了，这次是北辛村，于守至在自己家里竟然被土匪砍成重伤死亡。

等护村队的十几个人闻讯赶来时土匪已经无影无踪了，安国和他弟弟保国正围着他爹在哭，翠芝抱着儿子于喜和小姑子丽萍在一边哭着宽慰几乎吓傻了的婆婆于孙氏，立国不知去向。

接到警情的各村立马就紧张了起来，附近的村子纷纷派人往北辛村赶。祖兴带的巡逻队刚转完这一大圈回到镇公所就接到了这个不好的消息，气得他大骂一声招呼人就走。虽然不是祖旺的班，祖旺也没有回家待着，这几天他心里老有那种怪怪的不详的预感，他和祖兴说过，祖兴还安慰他说那是他紧张过度的焦虑所致。

在祖旺的坚持下，祖兴没有接受他老爹提出让他躲出去的意见，毕竟他也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骨子里还有一些他们刘家遗传给他的血性。

因为夜间巡逻队尤为辛苦，发生问题的可能也最大，镇里为他们准备了夜餐。祖兴没用上的招数倒是被祖禅给用上了，他开始也按规定值了几个夜班，后来找到祖兴说他的儿子富本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夜里老是抽风，搞的老婆孩子一个个的也魂不守舍的。祖兴知道祖禅的意思，也没说别的，就同意了他换班的要求。后来祖旺知道了没头没脑的骂了祖兴一顿，祖旺还想去找祖禅被他拦住了。

祖兴进了村来到于守至家的时候，于守至已经死了。那一刀几乎砍断了他半个脖子，动脉被割断，那血喷的捂都捂不住，面对这个情况村里的老中医也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人血枯而死。

祖兴向于孙氏问事情经过，于孙氏连惊带痛的昏死过去好几次，，现在整个人处于半崩溃状态，目光呆滞，不管谁问什么她一句囫囵话也没有。

祖兴认识立国这个妹夫，不管亲不亲，好歹翠芝也是他刘家族人的后代。他问翠芝：“翠，立国呢？”

翠芝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呀’的一声大叫起来，她这才发现男人不在家里，刚才她和小姑子光着照顾婆婆了，她以为立国在帮着老中医抢救公公。翠芝大叫了立国几声，没有人答应，她又问安国，“安国，保国，你们看到你大哥了么？”

安国和保国睡在厢房里，小孩子睡觉死，他娘哭的那么大声俩人都没有听到，还是翠芝进来后把他们叫起来的。安国哭着说：“没看到。”

翠芝这一问把于守理也惊得不轻，刚才他也是光顾着帮老中医忙活抢救大哥了，根本没注意大国在不在。难道是土匪还绑走了立国？想到这里他不敢当着翠芝的面说，他把祖兴叫到了门外，说了自己的担心让他赶紧派人搜索救人。

正说着呢，远处西南方向隐约传来两声类似二起脚的爆炸声。刘祖兴一听就说：“兄弟们，这是快枪的声音，不是报警的鞭炮响，快上马顺着枪声追。”“于二叔，你先组织人在本村范围搜索找人，我去那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