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昏暗的光线，蒋小柏分辨出那应该就是这些东西的主人：一只死掉的田鼠。它浑身焦黑，可能是死于辐射，部分身体已经腐烂了，眼睛却瞪的大大的，似乎还在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蒋小柏默默注视了它一阵，然后把它埋在了旁边的土堆里。感谢这个不起眼的小家伙，那些东西如果省着吃，足可以撑过这个冬天了。

两个月前，这个世界还一切正常。人们在担心臭氧层空洞，关心地球变暖，担心环境污染，担心动植物灭绝。三个月后，这一切成了笑话，人们唯一需要担心的问题，是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大灾难来的如此突然，绝大部分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就死掉了。而剩下的极少数人也很快地发现，活下来也许并不是一种幸运。

竭力忍住再大吃一顿的诱惑，蒋小柏走到那条地下河边，大口地喝了几口水。刚刚那通发泄耗费了他很大的精力，困意涌了上来，他又躺倒在那堆东西上，很快睡着了。

再醒过来时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蒋小柏这时才有精力观察周围的环境。这是个那条地下河淘出的洞穴，可能由于最近频繁的地震，有一条窄窄的裂缝通向地面，那只田鼠的窝应该正好处在裂缝中，顺裂缝漏了下来，却很幸运地没有漏进地下河里。打量完这一切，蒋小柏决定先去找个什么东西把这些粮食全都装起来。他很庆幸之前没有其它动物来跟蒋小柏分享这些东西，但不确定这份幸运能持续多久，在它还属于自己的时候，最好还是先做点什么。

临走之前，蒋小柏数了几粒粮食放进嘴里，想了想，又抓了一小把放进口袋。顺着摔下来的缝隙小心翼翼地往上爬，坡度很陡，他不确定自己还有正好摔在那堆东西上的幸运。好容易到了洞口，蒋小柏正打算跳出去。却隐约听到了人声。

他已经好久没听到人声了。大灾难发生后，幸存下来的人曾组成过一个个小团体。蒋小柏曾经是其中某个的一员，但由于身体原因，在里面受到了许多难以忍受的侮辱和虐待——人性黑暗的一面在自然环境里总是非常容易被激发出来的。没等他忍无可忍，粮食危机来临了，蒋小柏成了第一批被赶出去自生自灭的人——这差不多是一种幸运。后来有几次，蒋小柏在暗处看到过投票选人出来当食物的情景。那些人——不论吃的或被吃的——的眼神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仅仅是因为幸运，他没有被那些手持武器的捕猎队抓到，也没有在荒野中饿死。后来那些人慢慢消失了，蒋小柏不知道他们是相互吃光了还是去了别的地方。而现在，听到人声只让他觉得恐怖。

蒋小柏小心翼翼地缩起身子，竭力隐匿自己，但下一句听到的声音差点让他功败垂成。

“你别跟着我。”那是一个带愤怒口气的好听的女声，蒋小柏曾以为自己早忘了，但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

“你别跟着我。”

“你别跟着我。”

“你别跟着我。”

“我是不应该跟着她，是不是当时不跟着她，世界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蒋小柏脑袋沉沉地伏在那里，一时间百感交集。

“小白，你别再劝我了，我不会回去的！”还是那个倔强的女声。

另一个男声温柔地说：“小简，别任性了。离开了组织，你知道后果的。”

小简沉默了一会，坚决地说：“小白，我不是任性。”

“小简，你真的想好这样做的后果了？”

这次小简以沉默作为回答。小白等了一会，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小简一时间也没了声音，好一会儿后才听到她长长的一声叹息，接着脚步声一点点靠近，竟然向蒋小柏藏身的洞口走来了。

蒋小柏脑子里一时间转了无数个念头，不知道是不是该跳起来跟她打个招呼。胡思乱想间女孩儿已经走到洞口边。蒋小柏索性伏低了身子一动不动，默不作声地等她走远。没想到女孩儿无意中却发现了他，她“啊”的惊叫一声向旁边跳开，却脚下一软，顺着地上陷出的大洞，乒乒乓乓地摔了下去。

那条地底的裂缝很长，小简不走运，正好跳到了上面。蒋小柏一时间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事。小简摔下去后就没了动静，不知道摔坏了没有。蒋小柏赶紧小心翼翼地又爬下去。一眼看到小简面朝下伏在洞底，却没有那么好运摔在那堆粮食上。他急忙把手指放到小简鼻子下，感觉到微微的呼吸，才松了一口气。他轻轻地推了推小简，试图把她弄醒，手忙脚乱中碰到她腰间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蒋小柏下意识地把它拿了起来，可能是碰到了机关，那东西的的一部分啪地弹了出来，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借着洞口的微光，蒋小柏看到那东西闪着幽蓝色的光芒，透出一股别样的艳丽。他认出来了，那是一把匕首。一股凉意从他的心底直窜上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很多画面不由自主地从他脑袋里冒出来：被踹中脸惨叫着飞起来的黑衣人，被扯断了手臂大声惨叫的黑猩猩，被绑在火堆边当成食物烘烤的女人，还有那一具具爆开的肿涨的尸体。他忍不住发起抖来。

蒋小柏脑子里不可抑制地升起一个念头：“杀了她，快点杀了她。”这个念头让他更强烈地颤抖起来。他试图举起匕首，可是手抖的根本拿不起来。最后，蒋小柏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远远地把匕首扔开了。

可心里的恐惧还是没有减少，蒋小柏想了想，决定先把小简捆起来，至少这样能让自己觉得安全点。一时间找不到适合捆绑的东西，蒋小柏干脆小心地脱去了小简的外衣，撕开緾成条，捆住了她的手脚。做这些事的时候，蒋小柏手脚不能控制地哆嗦，生怕小简会突然醒过来。但很幸运，一直到被绑好，小简都一动不动。要不是不停地试到她的呼吸，蒋小柏几乎以为她已经死了。做完了这一切后，蒋小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坐到一边，静静地等着她醒来。

时间过了好久，小简却一直没有苏醒的迹象。蒋小柏有些焦虑。黑暗中只能模糊地看个大概，蒋小柏很担心她脑袋被摔坏了，就这么睡死过去。蒋小柏把她扶了起来，小心地摇了几下。她鼻子呢喃了几声，嘴里发出一些无意义地声音，却还是没有睁开眼睛。蒋小柏心里忽然一动：“她会不会是饿昏了？”

抓了一把粮食，蒋小柏用手指小心地顶进小简的嘴里，她的嘴无力地挣动了几下就停下了。蒋小柏想了想，把粮食放到嘴里嚼碎，再塞进小简嘴里，小简在无意识中贪婪地吞着那些糊糊，蒋小柏又嚼了几把，她都大口吞咽了下去。

几次之后，蒋小柏不再给她吃了。不但是心疼食物，而且像她这样饿了很久的人也不能一次吃太多东西。蒋小柏拿了块碎布，跑到河边蘸了些水滴进她嘴里，她仍是大口的吞咽。喂她喝了几口后，蒋小柏又洒了些在她脸上，她的呼吸渐渐平缓起来，这下应该是进入了真正的睡眠。

睡着了的小简脸色红润动人，鼻翼微微起伏着，仿佛一个恬静熟睡的天使，看着她的脸。蒋小柏忽然后悔起自己之前的举动。他忍不住想是不是之前的生活让自己过于敏感了，心灵也变得过于黑暗。

他扶起了小简，轻手轻脚地想解开她的束缚。

这个工作似乎比刚才把小简绑起来更难，人性回到身上之后，蒋小柏的动作都不稳当了。他笨手笨脚地解着绳子，却不断地出错。有一下似乎弄疼了小简，让她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紧接着小简的身子轻轻一动，眉毛眨动了几下，眼睛慢慢地睁开了。蒋小柏一下子呆住了：想不到小简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

小简一开始眼睛里还有些迷茫，但一会儿就明亮了起来。她转头看到蒋小柏，先是有些疑惑，随即明白过来，戒备地想往后退，这动作让她发现了身上的捆绑。她一下子尖叫起来，同时开始了强烈地挣扎，蒋小柏突然意识到，这些自制的绳索对她根本毫无用处。下一刻，她就能挣断这些束缚，狠狠地给自己个教训。

但出乎蒋小柏的意料，强烈的挣扎并没能让小简挣开束缚。由于挣动，那些束缚反而更深地勒住她的身体，这让她低低地呻吟了两声。

蒋小柏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不知道是不是该帮她一下。只能试探着问：“你不要紧吧。”她没回答，只是更用力地试图挣脱，却让绳子更紧地勒入她的身体。

蒋小柏看不下去了，上前想去帮她一把。她却被蒋小柏的举动刺激到了，一边连滚带爬地躲避他，一边惊慌地大叫着“走开。别过来。”，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蒋小柏尴尬地站住了。小简眼睛紧盯着他，手脚用力挣动着，却只是白费劲。眼泪从她的眼里涌了出来，她绷紧了嘴角努力不发出声音来。最后，她试图在旁边的土壁上把绳子磨断，慌忙中却只把手背磨得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