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晌午,应石坚就回了船场。
刚好这会儿家中用过午饭,应刘氏正在房中忙碌。房中点着炭盆,房间正中的圆桌子上放了好几匹布,颜色多为白色、青色和褐色,上面均有祥云的暗纹。连翘和白芷这会儿正整理布匹,帮应刘氏挑选,准备为应石坚父子三人缝制春天的新衣裳。
这时,就见应石坚回来,手中还拿着一个鸟笼,笼子上的黑布打开来,一只画眉在笼子里好奇地面蹦蹦跳跳。偶尔叫一两声,百转千回,十分动听。
“买这东西做什么?一大清早便吵个不停,弘文每天都看书看到深夜,有这鸟他怎能休息得好?”应刘氏看到笼中画眉,不由得蹙起眉头。
应石坚将鸟笼放地上,接过白芷递来的拿着帕子擦了把脸,回道:“弘文前阵子央求我买的,我今儿出门刚好碰上,就想起这回事便买了回来。他啊,定是要送给映雪那孩子。”
“这俩人倒也算是青梅竹马,只可惜身份相差有些悬殊。便是我厚着脸皮上门求亲,赵姐姐答应了,何郎中也会将我扫地出门啊!”应刘氏一听说笼中鸟是小儿子要送给何映雪的,便不由得叹了口气。
“儿孙自有儿孙福,再说他们年纪不大,等弘文明年秋闱中举再提也不迟。不过回头你可以和映雪娘私下里通通气,看看她是什么意思。”应石坚说着便提起鸟笼,往门外走,“我去书房瞧瞧,还未出正月,弘文别读书读狠了伤身,也该适当休息休息。”
“如果他躺下午休,可别吵到他!”
“晓得了,反而是你别总是缝缝补补小心累到眼睛,得空休息休息。”应石坚回了一声,便又将鸟笼上的黑布放了下来,拎着笼子走到了书房。
书房是一间小卷棚,上高挂牌匾,写着“书房”二字。应吉正在门口焦急地走来走去,看到应石坚仿佛看到了救星似的,急忙跑上来:“老爷,少爷还在写写画画,晌午饭还没吃呢。”
“别着急,我去看看。”应石坚说着掀开门帘,走进书房内。屋中火盆中的火还在烧着,一进屋一股暖意迎面扑来,吹走身上的寒气。
内间中,应弘文还在提笔书写。
应石坚没让应吉打扰他,小声嘱咐让他去端饭菜过来,然后提着鸟笼走进内间,小心翼翼地把鸟笼放到地上后走到了书桌前。
他看了一会儿,目光落在誊抄本绘制的图纸上,惊叹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弘文,这可是巨船啊。你说圣上让人设计出图纸,是不是就该按照图纸造船了?按理说官船一般都由龙江造船厂制造,但是如果数量庞大的话,可能会分给民办船场一些份额。真希望咱们船场能分到一些,不然我实在是心痒、手痒得厉害!”
“这事,还真不好说。”应弘文放下笔就要站起来。
应石坚按着应弘文的肩膀,让他坐着继续画图:“也对,什么事都要讲究个机缘。如果缘分到了,那是想跑都跑不了。如果时机未到,怎么谋算最终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弘文,我看你绘的图和图纸上并不太相同,有想法了?”
“稍微改了一些细节。”
“我看看,船身一共三层,船体比较高大,有宽平的甲板,连续的舱口,双舵设计,这样船的操纵性会比普通船只好很多,船身首部尖尾部宽,在浅海和深海都能进退自如。这是典型的福船啊,不过总觉得还差了什么?”
应弘文笑道:“爹,我又不像你和兄长,都是造船的能工巧匠,手艺非凡。我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读书,哪里懂得设计图纸和造船啊,所以设计图纸还得靠爹和大哥以及咱们船场的能工巧匠。”
“就知道糊弄你爹。你当我真不知道呢,如果不是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和你哥偷龙转凤那点小秘密早就藏不住了。还有,咱们先祖留下的造船笔记,你从小到达不说翻了几千次,也得翻阅几百次,快翻烂了吧?那可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你抽空撰写一份新的,这份留下来的原本收藏起来,这还得一辈辈传下去呢!”应石坚拍了应弘文一巴掌。
应弘文嘿嘿笑道:“爹,你真是英明神武!”
“好好弄,这次咱们一定要把握住机会,扬眉吐气一次。对了,也别埋头琢磨,记得吃饭。还有,我把你要的画眉买来了,你别给养死了,否则还怎么送人?”
“谢谢爹。”应弘文惊喜地站起来看了看鸟,这时应吉端着热饭热菜进来,他便洗了手坐下吃饭,“爹,吃过了吗?”
“早吃过了,你快吃。”
“爹,听说民办船场之间有了矛盾?也有些船场已经经营不下去了?”应弘文吃了几口饭想起昨晚何映雪所说之事,便问道。
应石坚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叹口气:“是啊,造船业不比其他,全凭船工手艺,一旦出了一丝半点差错,就会酿成滔天大祸,害了一船人的命。也正因为如此,买家就更看重船场的大小和名声。以前倒还好些,去年开始有一些小船场怕是已经揭不开锅了。所以有时候明知道他们抢活,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不是为了生计没办法,不然有谁会做这种生意场上最忌讳的事。”
“我有些想不通,船只需求量一向很大,咱家每年订单都数不胜数。就算那些船场一年只造几艘船,也断不会生计困难吧?”应弘文皱眉。船场经营方面他还真是从没有细想过,从小到大他只对船只感兴趣。如果不是父母对他有所期待,他也不会选择考取功名这条路,而是和应弘兴一起做个船工。不过现如今选择考取功名这条路也是极好,造船是为百姓所需,做官也是如此。
“你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船只的需求量的确很大,但是大部分能工巧匠都集中在工部,又从工部下派到龙江造船厂。早年还好点,龙江造船厂制造的主要是官船,也优先接受和制造官方订单。民船的单子,每年都是有限额的,买家要么背景极深,要么就用银子买路,多少也能抢到一些份额,不过份额也实在是有限。这样其他想造船的人就只能找民办船场,应天船场和芩氏船场、黄氏船场就是在这期间发展起来的,一晃就是上百年的光景。可是自从几年前何郎中上任对龙江造船厂进行了改革,每年接收民船的订单份额增加了一倍,而且公开竞争,接单后往往很快就会交付船只,从未拖延时间。不到两年时间,龙江造船厂就在民船中创下了极好的口碑,于是很多小门小户的买家都去抢龙江造船厂的份额了,还有谁会找那些小型的民办船场?”应石坚愁眉不展地继续说道,“如果当初不是我咬着牙顶着巨大的压力去借了一大笔银钱买下了这块地,将应天船场扩建了四倍,还特意建造了四个超大的船坞,现在没准也和芩氏船场、黄氏船场一样,高不成低不就,眼看着一年不如一年。”
“造船利润可观,何郎中想要做出一番绩效,定然不会放过这些眼见可得的利润。如果没有此次设计巨船图纸的事,再过几年应天船场是不是也会如同其他民办船场一样?”应弘文又问。
应石坚沉默半晌才点点头,叹息道:“咱们去年年底刚把借的钱和利息全部还上,这才松了口气,手头也宽泛了点。如果何郎中继续扩大龙江造船厂的规模,到时候咱们所有民办船场都要失去客源,最终纷纷关门。”
应弘文也沉默了,父子俩对坐相望。
突然应弘文站起身来,情绪略微有些激动:“爹,我去找郑大人!他既然是圣驾前红人,自然知晓圣上后续安排。如果之后会大量造船,我们一定要抢先一步拿到造船的资格。”
“可是,我们与郑大人并不相熟,如果前去拜访是不是要准备一大笔银子?不不,直接送钱恐怕没人敢收,难道要送些古玩玉石之类的宝贝?但是一时间上哪里去找这些宝贝,而且你娘那边手头上最多也就只能拿出二百两应急的银子了。”应石坚神色略微焦急,他从不过问船场经营的事,所以多方打点这种事向来一窍不通,往日里都是应石强负责的,“要不,你去问问你二叔?他人脉广,这种送礼的事也是轻车熟路。再从他那里周转一点银子,估摸着也能凑够五百里了吧。”
“我倒觉得郑大人不是那种和贪官同流合污之人,与其送这些俗物倒不如拿着娘亲手炒制的雨花茶。郑大人也夸赞味道好呢。”应弘文想起昨夜郑和品茶后的神情,成竹在胸地微微一笑。
“雨花茶?”
“正是。”
应石坚没了主意,只好答应:“那就先这样吧。你如果没办法,到时候再让你二叔出面周旋,无论如何这次也要抓住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