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休养了一周。

我妈变着法子给我补身体，我爸虽然话不多，但每天都会抽时间过来陪我坐一会儿。

家的温暖，一点点修复着我在海岛被磋磨得千疮百孔的心。

身体渐渐恢复，心里的念头也愈发清晰、坚定。

是时候，给那段荒唐的婚姻，画上句号了。

我让我爸的律师，起草了一份离婚协议。

协议内容很简单：我自愿放弃夫妻共同财产分割（其实也没什么共同财产，他那点津贴和我的收入比起来，不值一提），只要求解除婚姻关系。

干净利落。

律师把协议送来的那天，天气很好。

我坐在家里阳光充沛的玻璃花房里，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在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苏念。

不再是“陆其琛的妻子”，只是苏念。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一种告别仪式。

签完字的第二天下午，我接到了老陈的电话。

“小姐，陆首长……陆其琛先生来了，在门口，要求见您。”

老陈的声音透过听传来，带着一丝为难，“他情绪有些激动，保安拦着，但他坚持不走。”

比我预想的来得要快。

看来，拉黑删除的效果很好，他终于意识到，这次不是往常那些哄哄就能好的小打小闹了。

我放下手里正在翻看的时尚杂志，语气平静：“让他进来吧，在客厅等我。”

“念念，是不是他来了？”我妈从厨房出来，一脸担忧，“要不让你爸跟他说？”

“不用，妈。”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家居服，“我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我走进客厅时，陆其琛正背对着我，站在落地窗前。

他换下了军装，穿着一身便服，但身姿依旧习惯性地挺直。

只是那背影，透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焦躁和疲惫。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转过身。

几天不见，他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下巴上也冒出了胡茬，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他几步走到我面前，语气又急又怒，带着兴师问罪的架势：

“苏念！你到底在搞什么鬼？！电话不接，信息不回，还把我拉黑？你知不知道我找了多久才找到这里！”

我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我的平静似乎激怒了他，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火气，视线落在我的小腹上，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

“孩子呢？怎么样了？我联系了岛上的医生，说你已经走了。你……你怎么能私自离岛？知不知道这是违反纪律！”

到了这个时候，他关心的，首先还是他的纪律。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弧度。

“陆首长，这里不是你的海岛，没有你的纪律需要遵守。”

我走到沙发边，拿起早就放在那里的那份文件，转身，递到他面前。

“签了吧。”

陆其琛愣了一下，低头看向文件。

当他看清最上面加粗的黑色大字——“离婚协议书”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瞪着我，声音都变了调：

“离……离婚？苏念，你疯了？！”

“我很清醒。”我看着他震惊到近乎狰狞的脸，心里一片麻木，“比过去三年里的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就因为……就因为我没让你提前回来？”

他像是无法理解，声音里带着荒谬感，“苏念，我解释过了！那是工作需要！我是首长，我必须……”

“你必须以身作则。”我替他说完了这句我听了无数遍的话，语气平淡无波，“所以一次次牺牲我，去成全你的李娟。”

“那不是成全她！那是组织对烈士遗孀的照顾！”他厉声反驳，额角青筋跳动，“苏念，你的思想觉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了？你怎么变得这么……这么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曾经倾心爱慕的男人，到了此刻，还在用他那套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来指责我。

心，彻底凉透了。

连最后一丝因为过往情分而产生的波动，都消失了。

“陆其琛，”我打断他的慷慨陈词，目光清冷地直视他的眼睛，“你是不是觉得，我每次闹脾气，最后都会乖乖回来？”

他噎住了，眼神闪烁了一下。

“你是不是觉得，无论你怎么忽视我，怎么为了别的女人委屈我，我都会因为爱你，而永远站在原地等你？”

我往前一步，逼视着他。

“第一次，我让了，我以为你想和我培养感情。”

“第二次，我让了，因为我心疼那个孩子。”

“第三次，你瞒着我，驳回我的申请，我跟你吵，跟你闹，最后是我服软求和。”

“这第四次……”

我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一字一句，砸在他脸上。

“我怀了你的孩子，胎像不稳，需要更好的医疗环境。而你，再次毫不犹豫地，为了李娟，把我踢下了船。”

“陆其琛，人心是肉长的，也会冷的。”

“在你心里，你的‘以身作则’，你的李娟，永远排在第一位。而我苏念，和我肚子里的孩子，只是你用来彰显你大公无私的工具，是可以随时被牺牲、被舍弃的。”

“不是的！念念，你听我说……”他试图辩解，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慌乱。

“不必说了。”我抬手，制止了他，“孩子，我已经打掉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客厅里。

陆其琛猛地僵在原地，眼睛瞬间瞪大，像是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孩子，没了。在我签下手术同意书的时候，我和你这个父亲，最后一点联系，也断了。”

他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变得惨白。

他踉跄了一下，像是无法承受这个打击，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痛苦，还有……一丝愤怒？

他凭什么愤怒？

“你……你怎么敢？！”他声音嘶哑，带着痛楚和指责，“那是我们的孩子！”

“曾经是。”我纠正他，“但从你第四次选择李娟开始，他就只是我一个人的选择了。而我选择，不让他来到一个不被父亲期待的世界。”

我把离婚协议又往他面前递了递。

“签字吧，陆其琛。从此以后，你继续去对你的李娟‘以身作则’，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陆其琛死死地盯着那份协议，又猛地抬头看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痛，有怒，有不敢置信，还有一丝……

我从未在他眼里看到过的，类似于恐慌的东西。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挤出三个字：

“我、不、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