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艇的速度很快,破开海浪,将那个灰扑扑的海岛远远甩在身后,最后变成海平面上的一个小黑点,彻底消失。
海风扑面,带着自由的味道。
我站在甲板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肺里那股属于海岛的、带着压抑和咸腥的气息,仿佛都被置换了出去。
“小姐,外面风大,请您进舱休息吧。”刚才那位负责人走过来,恭敬地递上一条柔软的薄毯。
“谢谢。”我接过,裹在身上,“怎么称呼您?”
“小姐叫我老陈就好。”他笑了笑,“先生很担心您。”
老陈……我记起来了,是我爸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之一,很多年前见过,那时他还更年轻些。
我点点头,没再多问。心头堵着太多情绪,需要慢慢消化。
船靠的不是普通的民用码头,而是一个私人泊位。
岸上,早已有车在等候。
一路畅通无阻。
车子最终驶入一家远离市区、环境幽静得像度假村的私立医院。
没有消毒水的刺鼻味道,只有淡淡的香氛,穿着得体护士服的医护人员轻声细语。
早已安排好的顶级套房,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
我刚安顿下来,房门就被推开了。
“念念!”
我妈红着眼圈冲进来,一把抱住我,声音哽咽,“我的傻女儿,你怎么才回来!受了这么多委屈,怎么不早点跟家里说!”
跟在她身后进来的,是我爸。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身姿依旧挺拔,但鬓角已经多了些白发。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心疼,有责备,但更多的是如山般的沉稳和支持。
“回来就好。”他声音低沉,只说了四个字,却让我一直强撑的坚强差点溃堤。
“爸,妈……”我鼻子一酸,靠在我妈怀里,感受着久违的、毫无条件的温暖。
“好了,先让医生给念念做检查,其他的慢慢说。”我爸拍了拍我的肩膀。
详细的检查做了一整套。
穿着白大褂、气质温和的产科主任拿着报告,眉头微蹙。
“苏小姐,您最近的情绪波动和劳累,对胎儿影响很大。”
她指着B超影像,“孕囊位置偏低,而且您HCG和孕酮的数值都不太理想,有明显的先兆流产迹象。”
我妈紧紧握着我的手,手心冰凉。
“刘主任,您的意思是……”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
“理论上,我们可以尝试用药尽力保胎。”
刘主任推了推眼镜,语气严谨,“但是,即便强行保住,后续的风险也非常高。
胎盘前置可能导致孕期反复出血,胎儿生长受限的概率很大,而且……您本身身体状况现在也很虚弱,硬保的话,对您自身的损伤不可估量。”
她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给出了最专业的建议:“从医学角度和您的健康出发,我建议……终止妊娠。”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我妈的眼泪掉了下来,无声地。
我爸沉默着,脸色凝重。
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不被他的父亲期待。
在那个医疗匮乏的海岛上,在我一次次情绪崩溃和陆其琛的冷落下,他挣扎着存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我抚摸着小腹,那里曾经有过微弱的、属于新生命的悸动,但这几天,似乎也感觉不到了。
强行留下他,是爱他,还是害他?
是给我自己一个念想,还是用一个不健康的孩子绑住我和陆其琛之间那点早已腐烂的联系?
不。
我不要。
我不要我的孩子成为我悲惨婚姻的纪念品,更不要他未来活在“父亲不期待,母亲曾犹豫”的阴影里。
我抬起头,看向刘主任,眼神里没有犹豫,只有一片清冷的决然。
“刘主任,安排手术吧。”
“念念!”我妈惊呼一声,“你再想想……”
“妈,”我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个孩子,不该来。他的父亲,不配。而我……需要一个新的开始。”
一个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与陆其琛再无瓜葛的开始。
我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对刘主任点了点头:“听她的。安排最好的,把对我女儿的伤害降到最低。”
手术安排在了第二天上午。
整个过程在无痛麻醉下进行,很快,没有任何感觉。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暖洋洋的。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监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小腹有些微微的、空荡荡的坠痛感,提醒着我那里曾经存在过什么。
但没有想象中的撕心裂肺。
反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
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不属于我的包袱。
那个用责任、牺牲和虚假爱情编织的牢笼,连同里面不该存在的生命,一起被我留在了过去。
我妈红着眼圈给我喂水,我爸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处理文件,时不时抬头看我一眼,确保我安好。
这种无声的守护,比任何言语都让我安心。
我拿出手机,屏幕上有几十个未接来电,全是陆其琛的。
还有几条信息。
【苏念,你到家了吗?孩子怎么样?】
【接电话!我们谈谈!】
【别闹脾气了,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好好说。】
【海岛信号不好,刚看到信息。你还在生气?】
看时间,最后一条是半小时前发的。
他大概还以为,我只是在闹脾气,等我“冷静”下来,还会像以前一样,主动回去找他。
我划掉信息提示,没有点开。
然后,手指没有任何停顿,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电话、微信、一切社交软件——全部拉黑,删除。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做完这一切,我将手机放到一边,望向窗外。
天空湛蓝,白云舒展。
我的新生,从这一刻,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