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积雪已消，阳光正盛，不过冬日的阳光，总带着一丝冷意。 星月替颜霏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一行人穿过廊下，朝东北角的一间下人房间走去。 那是颜霏宫中最角落的一间房，平常极少有人经过，只是闲置着放一些杂物，自从那少年得罪公主之后，这里便用作了他的房间。 不过颜霏虽身为公主，却很少管自己宫中的事，一是没兴趣，二是星月晴水有足够的能力去管理这些琐事，以致于她这个公主当得多少有点窝囊。 “他就住这儿？” 颜霏回头问晴水，有些诧异，她从未来这里看过，竟不知是这样一番景象。 檐上的瓦片残破不全，不知名的野草从瓦缝中伸展出来，在冬日干冷的空气中摇曳着枯黄的茎叶。目之所及，窗户有一扇已经坏了，斜斜地在那里吊着，门上的红漆已剥落大半，地上散落着一些木屑。 颜霏突然有些小小的内疚，这样的屋子实在不是人住的，连她宫中最低等宫女的住处都比这里要好。 晴水没有回答她，目光示意了一下旁边跟着的小宫女，后者心领神会，立刻上前打开门。 木门年久失修，发出沉重的一声“吱呀”声，声未落，开门的小宫女便啊的一声忙向后跳去。颜霏伸头一看，一只肥硕的大黑老鼠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她面前窜过去。 她也被吓了一跳，但并未叫出声来，只是愣了愣，便抬脚迈进了室内，顿时，一股阴寒之气将其包围。 室内出奇的干净，冷淡的阳光从坏掉的窗户中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形成一块块的光斑，有肉眼可见的灰尘在光束中盘旋萦绕。 正对着窗户的地方摆着一张床，床上的布幔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那个少年正斜躺在床上，歪歪地倚着床柱，身上盖着一条破的露出棉絮的被子，看着颜霏的目光冷冷的，干净俊美的脸上透着一抹病态的红。 “你是来看我死了没有吗？” 他的声音很是沙哑，唇上没有一丝血色，一句话说完，又低头重重地咳起来，看来真是病的不轻。 “太医呢？” 颜霏回头问道。 “臣在。” 一个中年男子上前朝她施了一礼，颜霏示意了一下，后者领意上前为那少年搭脉诊治。那少年并未拒绝，只是抬眼看了颜霏一眼，眸色幽幽似有深意，待颜霏想要追究时，他已经阖上了眼脸。 少年似乎从未生过大病，这一病就是来势汹汹，一连昏迷了三天，期间高烧不退，几次休克。颜霏听从李太医的建议，将他移出了那间房，但星月晴水怕那人过了病气给自家公主，并不支持颜霏去看他。 即使如此，颜霏还是偷偷从颜蹊之的金库里偷拿了一支近千年的人参给他吊气，毕竟王兄救他是为了保他性命，才送给自己没几天就给整死了，那边也不好交代。 三日后，少年方醒过来。 “你内疚了？” 他看向颜霏，语气仍是淡淡的，面色依旧苍白，细碎的长发覆盖住光洁的额头，垂到了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上，眸子澄澈动人，嘴角微微上扬，唇色淡薄如水。 他不过是一个长了颜霏几岁的少年，行事语气间，却有她远不可及的沉稳，于是，从不认错的颜霏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或许是因为她的确是内疚了，也或许是因为在她为数不多的年岁里，第一次见到一个长相可以与王兄相媲美的异性，一时心动，虽然此时的颜霏不过七岁。 他看到颜霏的回答后，微微一怔，竟然笑了。 于是，一直僵持在二人之间莫名其妙的敌意，也在这一笑中，分崩离析。 少年说他名叫阿珩，家族世代行商，这几年大夏频频挑起战乱，兵役繁重，阿珩排行第四，上有兄长，下有幼弟，他当仁不让替家族服了兵役。 说他家住在大夏的国都御京，紧邻着皇城，那里的河岸边遍植银柳，每到春季，御京上下皆被绿云萦绕，美不胜收。 还说他家中有一个如颜霏一般大的幼妹，唇红齿白的甚是可爱。 ...... 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逃跑无望，也或许是对颜霏的印象有所改观，所以对她不再如初见时那般排斥，反而生了几分亲近之意。 颜霏则是因为身边难得有个见过宫外景象的人，便常常缠着他讲外面的事，阿珩的口才极好，在他口中的御京与颜霏印象中那个盛气凌人的御京截然不同，多了许多难得的温情。 这日，阳光大好，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青草香。 据晴水讲，马场的草冒出了新芽，那匹颜霏最喜爱的奔宵马生了两头小马驹，一白一黑，煞是机灵可爱。 颜霏见阿珩在宫中待的无趣，遂带了他去马场。 “这不是小霏吗？终于想起王兄我了？” 刚踏入马场，颜霖便骑着一匹黑色骏马疾驰而来，一伸手将颜霏揽到马上，笑声在马背上飞扬开去。 颜霏费劲地仰头看他，后者一伸手把她的小脑袋按回去，笑道，“看好了，这次教会了你，以后不准再缠着王兄骑马了啊！” 颜霏哼了一声，伸手就去呵他的痒痒，颜霖也不闪躲，笑意更甚。 策马带着颜霏在马场绕了两周，颜霖才将马慢下来，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颜霏有些窘，正纳闷王兄为什么会在这儿，没想到却被他抢了先，只好老实回答，“听晴水说奔宵马生了小马驹，我带阿珩来见识见识！” “阿珩？” “就是那个你带回来的人！” 颜霏得意地伸手给他指认。 颜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目光逐渐变得幽深，半响，才开口问颜霏，“他可跟你说过什么？” 颜霏有些不解，按理说，阿珩是王兄带回来，若说了什么，也早该说了，何必现在才问？于是只摇摇头道，“他给我讲了一些夏国的风土人情，可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什么不妥。” 颜霖笑着抚了一下妹妹被风吹乱的刘海，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空缈。 颜霏抬头看向自家王兄，却因为身高问题只看到他的下巴，后者目光前视，神色沉重，只留给她一个完美的侧脸弧度。颜霏顿时有些莫名慌乱，她印象中的王兄，一直是笑着的，眼眸微微眯起，嘴角上扬，如三月的春风，泛着暖意。 不安地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衣领，颜霖方回过神来，冲她笑笑，勒了一下马缰，掉转方向朝马厩走去，晴水与阿珩在后面跟上来。 “这个白的是我的！” 颜霏指着那匹小马驹对众人宣示着自己的所有权。 颜霖蹲下身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宠溺地笑道，“行，它是你的了，王兄还有事，就不陪小霏了，好不好？” “切，谁稀罕啊！” 颜霏白了他一眼，颜霖笑笑，也不在意，起身叮嘱了晴水几句便离开了马厩。 颜霏看着王兄月白色的雪锻披风在空气中缓缓扬起一角，转瞬消失在马厩外，好奇地朝阿珩探头道，“王兄刚刚为什么要看你一眼啊？” 阿珩闻言将头微微转开，有些不自然地避开她的目光道，“我不知道。” 晴水对二人的对话并不感兴趣，只是逗着小马驹乐道，“公主，您给这小马取个名字吧？” 颜霏看了阿珩一眼，眼睛一转，笑道，“就叫它小珩儿吧！” 晴水了然，看着阿珩笑得十分意味深长，阿珩被晴水笑得不知所措，只得转头看向颜霏：“为何要取一个与我相似的名字？” “这样比较好记嘛~” 颜霏用上好的马草逗着小马驹道：“对不对呀！小珩儿？” 阿珩被颜霏的行为逗的哭笑不得，却也没继续反驳，最后只是上前摸了摸正在专心吃着颜霏手中马草的小珩儿，脸上的笑意却未抵达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