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姜国的土地上开满了大片大片的金色迎春花，寓意着新一年的风调雨顺，在肥美的春草滋养下，颜霏的小珩儿长的飞快，不过短短几个月，已经成为马场中最为俊美的一匹小马。 大夏在与宋国一役中取得胜利后，暂时停下了扩张的脚步，以云祁山脉和贺连沙漠为界，与南部的姜、南、贺华等众国暂时达成了和平的局面。 战争带来的压迫感稍稍退去，宫城上下都显的愉悦了许多，晴水更是进进出出脸上都带着笑意，看起来心情甚是不错。 星月将那只养了一个冬天的兔子放到了御膳房的后园，将红姑种的青菜啃咬的甚是难看，最后被卫夫人要去炖了给小霆补身子。 颜蹊之甚有闲情地在他的寝殿前开垦了一小块空地，并从南国移来了一株紫芯腊梅，照顾的颇为细致。 颜霖却越发在宫内待的少了，整日整日的见不到人，不过每次见面都会塞给颜霏一些小玩意儿。 几乎所有人都是开心的，除了阿珩。 “红姑做的点心不好吃吗？” 颜霏有些担心地看着阿珩，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吩咐晴水两个时辰前端过来的点心也是丝毫未动。 他抬头看了颜霏一眼，一双墨眸暗波涌动，藏着许多她看不懂的心思：“公主，阿珩可以求您一件事吗？” “你说。” 颜霏盘腿坐在他身旁，与他平视。 “如今战事已休，阿珩既然未死，可否让阿珩回家呢？” “你要回大夏？” “嗯。” “为什么？这里不好吗？” 颜霏有些着急。 阿珩沉默了一瞬，道：“这里很好，可终归不是阿珩的家......”他从怀中拿出一个有些破旧的小小平安符递给颜霏，上面沾染着一些褐色的血污：“这个是娘亲在阿珩临上战场前亲手交给阿珩的，她此生惟愿自己的儿子平安归还，如今阿珩既然未死，公主可否让阿珩回去尽孝膝前？” 颜霏听他这样说鼻子忽然有些酸酸的，自己的娘亲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可自己的娘亲没了，他的娘亲还在，又有什么理由不让他回家呢。 想及此，颜霏吸了吸鼻子，嘟囔着道：“我也没说不让你回家，只是这里毕竟是姜国宫城，总要想个办法才能出去。” “公主答应了？” 阿珩有些不敢相信。 “嗯。” 颜霏应了一声低头往外走，答应归答应，可看到他那么开心，总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闷闷的很不舒服。 说易行难。 姜国地理位置独特，易守难攻，背靠云祁山脉，毗邻贺连沙漠，隔了汉水的是刚成为夏国领地的宋国，若想使其安全返回御京，只能绕道走贺华境内。 “公主，奴婢以为此举有些不妥。” 星月皱眉看着颜霏趴在从上书房偷拿出来的姜国地形图和神州南部的疆域分布图上描描画画，忍不住有些担心。 “有何不妥？”颜霏头都没抬地随口反问。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只是觉得他毕竟是大王子带回来的逃奴，您就这样放走了他，大王子那边要如何交代？” “哎呀，没事儿！” 颜霏丝毫不以为意，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不过一个奴隶而已，王兄那么疼我，不会怪我的！而且我都计划好了，你看！”她从一堆狼藉中扒拉出一条绘了简易地图的丝质手帕递给星月看：“再过几日就是花朝节了，届时宫中会有一些宫女被放出宫去，宫门会比较混乱，你趁此机会拿着我的令牌带着他从侧西门出宫，那里距离城中的西直门最近！” “不过宫女放行是在酉时三刻，而城门戌时就要关闭，若是只靠双腿的话，必定是走不出去的！”颜霏皱着眉头想了想道：“这样，我让晴水提前带着小珩儿在侧西门处等你们，等阿珩出了宫城，就骑着小珩儿直接从西直门出城。到时就算消息走漏，但花朝节上鱼龙混杂，追查难度大，王兄就算想追，也得等到第二天早上。不过古书上称奔宵马可夜行万里，就算掺了假，阿珩应该也能抵达宿州附近了，到那时，王兄就真的鞭长莫及了！” “公主是要他带着小珩儿离开吗？” “对啊！不然走着怎么出城？” “公主不觉得，您对阿珩，有些太上心了吗？” 星月看着颜霏满是胜券在握的得意神情，有些担忧。 “有吗？没有吧？” 颜霏低头摆弄着手中的狼毫小笔，有些心虚道。 花朝节是姜国一年一度的春季祈福节日，民间会有人选出扮演花神的妙龄女子坐在花车上在城中游行，车上另有四至六个少女散落花瓣及少量铜钱，来祈祷今年的风调雨顺，四季花常开。 与宫城内外的欢庆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颜霏的心情。 “这个是红姑做的点心，这个是你路上的盘缠，这个是制衣坊新制的衣裳，还有这个......”阿珩看着颜霏小大人一般指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包裹一个个为自己讲解，不禁有些好笑。 “你是不是不舍得我走？” “嗯。” 颜霏认真地点点头，泉水般清澈的眸子微微泛红，今次一别，姜夏两国山水远隔，彼此身份又如此不同，此生恐怕再无机会见面了。 “这样，我答应你，若是以后，大夏与姜国交好，我一定再来看你，如何？” 阿珩语气温柔地向颜霏承诺道。 “当真？” “君子一诺，此生必践！” “那好，拉钩！” 颜霏朝阿珩伸出小拇指，那是她与王兄常玩的游戏，阿珩笑了，伸出小指与之相勾，拇指轻合。 双指相扣，是否就真的能保证所说必得所愿？指尾相连，是否就真的能实现承诺的圆满？ 颜霏并未等到第二天，酉时三刻刚过不久，颜霖便风尘仆仆地来到颜霏宫中，身上便装还未换下，像是刚从宫外赶回来。 “听说你让人把小珩儿牵出马场了？” 一身蓝色蝠纹劲装的颜霖随意翻了翻颜霏散落在书案上的锦帛竹简，看似云淡风轻地问道，“怎么？想让它参加花朝节？” 颜霏有些做贼心虚，平时颜霖若这么问话，她早就张牙舞爪地反驳回去了，今日却只是嘿嘿干笑两声道：“小霏这不是想让它早日找到心爱的马姑娘嘛~” 颜霖脸色顿时一变，直接问道：“你宫中那个阿珩呢？” “他？应该在自己房间吧？王兄找他有事？” 颜霏装傻道。 话音刚落，颜霖的近卫陆离急匆匆从外面进来，对着颜霖面色沉重地摇了下头。 后者顿时了然，回头冷着脸瞪向颜霏，半天才吐出一个“你.......”字，却依旧舍不得责骂，最后只是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便急匆匆地带人离开了。 “殿下，现在怎么办？” 陆离紧跟着颜霖往宫门处走。 “他是从哪个门离开的？” “侧西门，守门的侍卫说酉时三刻刚到，便有宫女拿着公主的令牌带了一人一马出去。” “迅速带人封锁西直门，其他各门立刻增加两倍人手，严格盘查所有进出之人，另外，绝对不可泄露此人身份！” 颜霖脚步未停，刚走到内宫外围，立刻有侍卫上前递过缰绳。“是！只是殿下......”陆离有些迟疑，“今日是花朝节，游行此刻刚刚开始，城中鱼龙混杂，若是封锁了城门，属下担心会引起混乱。” “只封区区一个西直门能碍什么事？！”颜霖对别人并没有像对颜霏的耐心，不悦道：“就算出了什么乱子，城中巡逻的三千飞燕军是养着吃白饭的？！” “是！” 陆离立刻领命去办。 而在颜霖命令传达到西直门的前一刻，阿珩已经骑着小珩儿离开了姜国宫城。 沿着尘土飞扬的官道走了数里地，阿珩勒马回头看了一眼这座被黄昏的光线温柔笼罩的城池，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忘了带走。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没有什么是必须要带走的，然后调转马头，继续往大夏的方向奔去。 姜国宫城内，颜霏一个人来到阿珩曾住过的房间里，环顾四周，那些她央求红姑连夜做的点心、为他量身定做的新衣裳、以及自己忍痛割爱送给他路上解闷的小玩意，都原封不动地摆放在原处，除了那张绘有逃跑路线的丝帕外，他什么都没有带走。 初春的黄昏转瞬即逝，如水的夜色缓缓流入安静的室内，将小小的颜霏包裹起来，宫墙外有绚丽的烟花绽放，衬得初识离别滋味的颜霏更加孤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