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出现界线,至少一个界线。
比如,你搬了一次家,与从前朝夕相处的朋友和事物断了往来,只能结交新朋友,适应新环境,那这次搬家,就可以算你的一个界线。
比如,你到了某一个年龄,开始对世界有了新想法,开始怀疑曾经所思所感的正确性,那这个年龄,就可以算你的一个界线。
再比如,你遇到一个心爱的人,他改变了你的脾气和习惯,你不再骄傲、从容、无忧无虑,你开始自怨自艾、患得患失却又乐此不彼。你开始发现从前对生活的所有期待都不值一提,唯有他才是你的意义所在。那他的出现,就是你的界线。
每个人都有一个界线,我也不例外。
但我的界线却如此与众不同。因为,我的界线,实际上是一个梦。
我得说快一点,因为梦境消失得如此之快。你们肯定也知道,刚睁开眼时可能还记得个大概,只一瞬,便烟消云散。我必须赶在烟消云散之前描述清楚。
这个梦开始之前与之后,我的生活截然两样,乃至心境也冥冥改变。当然,心境上的变化,我要到晚一点才能有明确意识。
梦里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大漠横绝,直趋天西,极目苍穹,乾坤茫茫。地平线上金红的光辉穿透波涛翻滚的墨蓝色厚重云层,吐云霓,含鱼龙,与近处五步十步一隔、高耸入云的嶙峋石柱遥相呼应,在冥暗天光下色彩变幻,如绫罗被光,万色鲜隐。
某一道石柱旋转,地面轰然开裂,凡世出口被打开,有人抱着我沿螺旋状的阶梯下行,遥遥无尽头。我惊奇的声音在空旷地底重重回旋:“这是哪里?”
低沉而磁性的男音,充满关切:“不要怕,这里对你有好处!”
我贴在他胸口,听他沉缓的心跳,心里多了份笃定,突然又有点不悦:“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他似乎有点内疚,重复刚才的话:“这里对你有好处。”
我叹气,不指望他做更多解释,只跟他确认:“我们还会回去吗?”
他马上点头:“当然,你一恢复,我们立刻回去。”
我舒一口气,突然发现一个奇怪的问题。他明明行得很慢,那长长阶梯却在谈几句话的时间内就已蜿蜒在我们身后。
古城展现在我们眼前,蒙尘的淡灰色,透出无尽岁月痕迹,如苍老却仍坚不可摧的上古神兽。城楼栉比鳞次,高低错落,高的如穿天钟柱,顶端烟环雾绕,看似在浩荡天风中摇摇欲坠。半空悬浮的雾霭像一些长尾鱼类,缓缓游曳,拖出一道道蓝灰相间的波纹,迅速扩散在环环相扣的檐牙廊腰间。岩层建起的苍穹隐隐有声音传来,秉承一种奇特的节律,悠远而壮丽,扬枹兮拊鼓,舒缓节兮安歌。
我脸上已有了一层湿气,又震惊又兴奋,声音颤抖:“这是哪里?好大!”
他略有得意:“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
我笑了,讽刺道:“你以为你是皇帝啊?”
他的笑容和煦如春风:“当然不是皇帝,不过,这个地方,我还真能做主。你在这里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想想,并没有欣喜,反而黯然道:“我不知道。我好像什么也不想。”
他同情地看我,满眼隐痛。
我沮丧地说:“或者我只想跟你独处。”
他轻抚我脑后的头发,柔声道:“这个我能做到。你不想被打扰,我就让这个地方,只有我们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