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赢的天堂与地狱
从种子到果实的距离,远不可及;从天堂到地狱的距离,仅一步之遥。
王莽与曹操,两个背负了“篡汉”恶名的同病相怜之人,一个迈出了那艰难的一小步,不料却身败名裂,另一个把任务留给了儿子,但依旧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比起曹操,王莽口碑更差,被史书描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白居易有诗曰:“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如果王莽在谋权篡位之前就死了,那史书上的王莽便会成为另一个被后世吹捧的周公。白居易的诗中之意颇有些时间能够证明一切的感觉。
不过,如果单单站在人性的角度来看,王莽这张面孔似乎也并不是罪大恶极的。正如***在评点二十四史时的有感而发:“关于王莽变法,汉时一般做史的人——范晔、班固、班昭等——因为他们吃的汉朝的饭,要给汉朝说几句话,把王莽说得怎么坏,其实王莽也不是怎么不得了的一个坏人。”
许多人认为,王莽的前半生都在作秀,在表演,在装。就算是装又怎么样呢?人生是个大舞台,生旦净末丑,每个人都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除了自己以外,在任何人面前都会或多或少或有意或无意地做些伪装,就像变色龙用色彩的变化来减少危险一样,这种伪装源于内心。并不是所有的真小人都比伪君子可爱,有人说,装好人,如果能装一辈子,也就是真的了。因此,对于王莽的作秀行为又何必过分苛责呢?
王莽新朝历时18年,后人往往忽略了这段西汉与东汉之间的短暂插曲,只把王莽改制看做一场闹剧,不过如果公正评判,或许独幕剧会更合适一些。一场“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政坛表演,只不过演技不过关,没有吃透利益的潜规则,最终只能黯然收场。曹操看到这里或许会揶揄王莽一下:“兄弟,没有这金刚钻儿,就别揽这瓷器活儿!”说到底,还是能力有限。历史的书页翻来覆去,有一点太值得记取,就是鲁迅先生所说的,无论政治家、文学家,不管是谁,必须要有真本事,才会永远。
俗语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虽然王莽被后世笔杆子们骂得狗血喷头,但他作为中国历史上独一无二的由一介书生通过和平方式而登上帝位的书生皇帝也着实为同僚争了一回脸,或许其他书生对其的讥讽也不乏是酸葡萄心理在作祟。
当王氏一族骄奢淫逸挥霍无度时,王莽在表演勤俭恭孝;当儿子杀死一个奴婢时,王莽在表演大义灭亲;当官员外戚贪赃枉法大肆敛财时,王莽在表演散财济民……如果历史是位导演的话,恐怕他会夸奖王莽是个兢兢业业的好演员,因为他是真正地在体验生活,没有表面粗茶淡饭,背地锦衣玉食。如果政治家都愿意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来表演,对其他人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篡汉”这一罪名,或许陈胜、吴广的口号更能回答这一问题:“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旦登上了权臣之位,便难保不会窥视国家神器,毕竟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颗野心的种子。王莽的私心与众人的推举让他走上了后世舆论的风口浪尖,而这一切不是源于他的篡权,而是源于他改朝换代的失败。鲁迅先生说过,一个朝代越短,史书上对它的记载往往越黑暗,因为它还来不及为自己书写历史,只能等到下一王朝——往往是它的敌人来为它完成。
今人笑谈,王莽同志就像是个穿越时空的人,他的改革措施貌似复古实则现代:土地国有,耕地重新分配,冻结奴隶制度,实行酒、盐、铁器专卖,中央政府统一发行货币,天然资源收归国有,建立贷款制度,实行计划经济,征收所得税……改革打着复古的旗号,却让今人看到了一些共产主义的影子。
王莽的新朝改制前期准备十分充分,他本人既是实力派,挟老太后王政君的权势,执掌着西汉末年仅次于皇家刘氏的王氏外戚大族;又是偶像派,高风亮节,上下推崇,俨然时代的道德偶像。只可惜,王莽本人志大才疏,一纸诏令便是一项改革,带着“一切制定则天下自平”的单纯信念,做着上古圣贤的复古美梦,听着各地传来的祥瑞之声,他心安理得地等待着改革的收获,却忘记了当时的政治耕种远没有实现自动化。
到此,王莽腐儒的一面便被历史无情地揭露了,作为一个读书人出身的理想主义者,他无法驾驭政治权术的盘根错节。想当初,他以自己炉火纯青的演技积累了如日中天的威望,并以一己之力挤走了刘姓皇帝取而代之,那时“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或许值得商榷,不过看看最终的结局,一时的书生意气解决不了实际问题,这句经过了时间考验的话看来还是有道理的。
改革是虚的,执行是实的,决策由金字塔上层传到底端,早已变了味。层层推诿与曲解,让他好心办了坏事,得罪了地主,也得罪了百姓。站得越高,越不容易站稳,谁让立足之处是个尖顶呢?所以,失败了的王莽便沦落为史书中说的沽名钓誉虚伪君子的典型。
其实,王莽是中国也是世界最早支持真人飞行试验的皇帝,《前汉书·王莽传》中记载:王莽称帝之后,为了抵御北方匈奴,曾召集天下奇人异士。一个打猎的青年声称自己会飞,能飞到匈奴那里去侦察敌情,王莽叫他当场演示,青年便身着一套羽毛制作的衣服,头戴一顶羽毛帽子,装扮如同一只大鸟,倒也飞了几百步。这种飞行能力显然还不能去侦察敌情,不过王莽倒也没有怪罪他,反而封了他一个小官,给了一些赏赐,让他继续进行飞行技术的“研发”。这段中国历史上真人飞行实验的记载,比达·芬奇的扑翼机早了1000多年。
王莽还是世界上最早主持进行人体解剖实验的皇帝。在那时,解剖尸体是大逆不道的行为,是对往者的不敬,王莽则冒天下之大不韪,命太医将尸体剖开,仔细观察人体五脏六腑的位置、形态、大小,并用细竹篾插进血管,探索人体血管的分布情况。这比号称“解剖学之父”的维萨留斯早了1500多年。
更始元年,一个血雨腥风的秋日清晨,一个书生的乌托邦灰飞烟灭。王莽的头颅高高悬挂于宛城闹市,百姓纷纷以石头掷击,尸体已然支离破碎,甚至舌头也成为百姓的盘中餐。
墙倒众人推,得势时褒你上天,失势时贬你入地,历史不会记录大众舆论的背信弃义,这就是现实与人性。历史是妙笔生花的魔法,无所谓正邪,无所谓黑白,赢了的便是正面细细勾勒的插画,输了的便是犄角旮旯的尘埃。
王莽38岁任大司马,50岁居摄,53岁称帝,建国15年而亡,终年68岁。
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呼啦啦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一场欢喜忽悲辛,人世终难定!从种子到果实,从天堂到地狱,迈出的只是一小步,结局却有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