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韶低垂着脑袋，没有言语。

“我会吩咐厨房准备避子汤，你先下去洗漱休息一下，待会我就让人放你母亲出来。”凤妈妈亦没有多问，混到她这个位置，自然懂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谢妈妈。”步韶终于站直身子，转身她与苏念安相依为命的小屋，仿若无事的梳洗打扮。

直至门外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说，昨夜怎么回事？”苏念安的声音响起，带着掩饰不住的不安，以及深深的恐慌。

步韶没有说话，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解释这一切，才能让苏念安顺利接受，又不至于发疯。

看到她不说话，苏念安再度重复了一遍，语气愈发急躁，“昨夜，你到底做了什么？”

步韶用力吸了一口气，最后还是决定撒谎，“母亲，对不起，昨夜我犯了些错，惹得凤妈妈不开心，连累到您被关……”

“凤妈妈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即便心里再不舒坦，她也不会让她的姑娘白白耽误一天赚钱的时间，只会变着法子，用其他的方法去折磨你。就算退一步说，她动了真火，非要将你我拿捏，以她的手腕，咱俩根本看不到今天的太阳……”

苏念安一语戳破步韶的谎言，有些咄咄逼人，“步韶，你从来不对我说谎，现在你不说实话，我不是更担心？还是说，你真的像倩儿说的那样，攀上了什么权贵，连我们的底线，以及我这个当娘的教诲，都通通忘掉了？！”

步韶再度沉默了，过了好一会，苏念安忽然咬牙切齿道，“是宫傲川那个混蛋，对不对？”

步韶摇了摇头没有答话，苏念安心底蓦然一惊，“难道是傅靖阳？！”

步韶深吸一口气，干脆回道，“是的，是他。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不过是请我吃吃饭，喝喝茶，叙叙旧而已。你知道的，他是长公主看上的人，不可能与我这样的人有什么瓜葛……”

“步韶，你当我是傻子！”

苏念安吼了起来，“喝茶叙旧他会跟凤妈妈花那么多钱买你？你不要告诉我，凤妈妈这么懂得坐地起价的人会错过这么好的赚钱机会！当初你我刚入锦绣斋的时候我就知道她看中了你，不把你的身价炒得翻了天再出手，绝对不是她的作风！傅靖阳可真是大方，出了那么大的价钱买你……步韶，他这是在羞辱你，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比谁都清楚。”步韶深深地呼吸，将自己的嘴唇咬得生疼，“可我能怎么样？前天早上你不是说，有个客人一直在为难你么？在那之后，凤妈妈就告诉我，如果我不答应，那下次就不是为难那么简单的事了！她警告我不要惹她生气，否则就会让你我横尸街头！”

说到这里，步韶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母亲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可是，如果你我都出事了，那子茂他怎么办？他才不过七岁啊……”

苏念安看着自己发抖的手指，连声音都带着颤音，“韶儿，我们……我们逃吧，离开这里。外面天大地大，总有我们……”

步韶无奈地摇头，泪水成串地流出来，“母亲心里比我清楚，我们走不了。我们在锦绣生活了这么久，早知道凤妈妈她手眼通天。这里的宾客中她只怕两个人，一个是宫傲川，一个是傅靖阳，哪个会帮我们？”

“而且……我们为什么要逃？这里有子茂，他是我的弟弟，你的儿子，是我们不惜牺牲性命也要保护的人，我们为什么要为几个伤害我们的人落荒而逃？”

“我们就算再轻贱，再不堪，我们也有生存的权利，没有人有资格夺走这一切。母亲，您明白么？”

苏念安还想说些什么，步韶却没心思听了。她闭上眼睛，用梦一样的声音喃喃，“别害怕，像我小时候您教我的那样，闭上眼睛，真心祈祷。相信我，黑夜总会过去，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脚下一个踉跄，苏念安跌倒在桌前，脸上的妆容被泪水浸透。

她弯下腰，悲恸得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步韶，你明不明白，他不会就这样放过你的……”

这是那日跌坐在桌前的苏念安，在擦干眼泪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们都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可是她们无从逃避。

她们没有死在群魔乱舞的夜晚，没有死在不见天日的后巷，没有死在满门抄家的那日，她们就要活下去。

窗外不知不觉间下起了朦胧的小雨，当锦绣斋的大门再一次被推开时，却又是一片姹紫嫣红。

朝喧弦管，暮列笙琶，尽显玉京繁华无限。即便黑夜如狱，孤魂野鬼伫立四野，在这座繁华到世俗极致的城市里，依旧烟花未谢，笙歌不停。

“步韶，天字六号包厢。”动作麻利的小厮将一坛美酒取出，嘱咐道，“小心点，这酒贵着呢。”

步韶将酒放在银质的托盘内，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

她端着酒瓶穿过大堂，炫目的花灯，靡靡的歌声，曼妙的舞姬穿梭游弋，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声色迷离，眼花缭乱。

“哎，步韶。”有人在叫她。

步韶回头一看，原来是这里负责奏乐的歌姬千倩儿，穿着轻薄如纱的彩衣，玉指翻飞地弹着古筝，还不忘抽空向她比划了个手势。

这姿态，风流婉转，眸光潋滟，将女子的妩媚与青春的活力糅合，惹得四周宾客一阵侧目。

步韶明白，这是在约她打烊后小聚。千倩儿的性格一向如此，活泼热辣，热情洋溢，如同这里每一位正当红的姑娘一样，将忧愁埋藏在心底，将灿烂展现给世人。

步韶点了点头，答应下来，便匆匆转身去送酒，千倩儿再度专心演奏。她是得到过京师才子赞誉的琴师，一双巧手出神入化，演奏的音乐更是感人至深，立刻让现场气氛达到极点。

于是，台上跳舞的舞姬摇曳生姿，穿着露腰异域裙摆的姑娘火辣热烈，公子哥们与姑娘们打情骂俏，火热痴缠。无数男女搂搂抱抱，凄凄艾艾，痴痴怨怨。

而那些还未被选中的姑娘则挥舞着手中的秀帕，眉眼弯弯地俯在锦衣夜行的男子身旁柔声报价，“喝酒五百两，上楼三千两，包夜五千两。”

步韶拖着银盘，万分小心地从这群牛鬼蛇神之中穿过。这里每天都如中阳节一般，地狱大门肆意大开，妖魔鬼怪倾巢而出，祸乱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