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星空不可辜负

我和老婆五十年恩爱如初。

可金婚纪念日那天，我被人推下楼。

昏迷中，我恢复了年轻时因救老婆而失聪的听力。

我听到老婆对儿子说，“不该脏了你的手。”

“妈，你还要忍他多久？白叔叔可没有多少时间等你了。”

老婆深深叹了一口气。

片刻后，有人将我鼻间的氧气管拔掉，我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等我再次睁眼，我回到了八十年代，与老婆结婚前。

不同的是，这次我能听得见。

1.

看着屋子里八十年代特有的老式木柜和上面摆放的黑白电视机。

以及，院子里传来的广播声。

我终于确定，我回来了。

我看了一眼桌上那幅刚刚完成，油墨还未干的画作《星空》，顿时眼泪盈湿了眼眶。

这一世，我的人生，我做主。

我刚将《星空》包裹好，隔壁传来窸窣的声音。

是秦静妍和白青凯。

这动静......

不言而喻。

撕扯一阵，秦静妍压抑的声音传来。

“轻点声......”

白青凯却毫不掩饰地大声回应道，“怕什么？他就是一个聋子，你喊破喉咙他也听不到！”

说着，他还故意的用了几下力气，秦静妍的叫声也随之变大。

虽然，前世临死前，隐隐约约听到了白青凯的名字。

但亲耳听见这一幕，我依旧感觉五雷轰顶，第一次觉得能听得见也是一种残忍。

回忆里那些温馨甜蜜化作玻璃，皲裂，破碎，扎得我心口一阵阵疼。

想当年，我原定的结婚对象并不是秦静妍。

但是，一场意外改变了我们的人生轨迹。

秦静妍是八十年代少有的大学生，长得秀美漂亮，她毕业后就被分配到我们厂当工程师。

她因此吸引了一大群小伙子的爱慕。

彼时，我因为绘画能力不错，正在厂里当宣传员。

本以为，我们不会有交集，但那天，她来找我，说需要画一些板报。

她带我去画板报的时候，一棵歪脖子树忽然倒下来。

我推开了她，但枯木碎裂，飞出来的木头砸伤了我的头，从此我就听不见了。

因为这事，原本定好的亲事也黄了。

后来，秦静妍说她愿意嫁给我，那一刻，我无比感激。

可上辈子，我与秦静妍过了一辈子，临死才隐隐约约听到，她跟白青凯搅到了一起。

只是，我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早就有关系。

怪不得，儿子打小就喜欢往白青凯家里跑。

那时，我还感激他帮我带孩子。

再联想起，临死前听到的那些话。

只怕，那小子也早就背叛了我。

不过，这一世，那臭小子没机会出生。

我抱起画作，直接出了门。

出门前，还听到隔壁传出的声音。

两人丝毫不在意我的动静。

这样也好，我懒得应付他们了。

我假装听不见，转身去了邮局，将手中的画作寄往青年美术大赛。

这是我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

希望这幅画作能冲破重重阻碍，化作我改写人生轨迹的璀璨星辰，用画笔和勇气去叩响那扇通往全新未来的大门。

其实，画画是我自小的爱好。

甚至，因为画得好，我破格成了厂里的宣传员。

原本，我应该有更美好的未来，但那场意外，让我的世界从此陷入寂静。

自那以后，我整个人变得沉默。

是秦静妍的承诺，将我从寂静的世界拉出来，点亮了我心底的那片星空。

然后，才有了这幅名为《星空》的画作。

前世，画完这副画作后，我第一时间拿去送给秦静妍。

可秦静妍并不感兴趣，只是淡淡的点了下头。

我与她结婚后，想将它挂在客厅，可秦静妍摆手摇头，最后，它沦为了厨房里垫桌角的一块垫板，上面布满了霉点和油污，再也看不出当初它精彩的模样。

上辈子与秦静妍生活在一起的漫长岁月中，曾有一位美术界的泰斗来我家看到过这幅画。

他看到落款时间，非常惋惜，他用笔告诉我，如果当年能参加青年美术大赛，这幅画肯定能拿奖，因为他就是当年的评委之一，当年获奖的画作，都比不上这一幅。

我当时心中也是起了波澜的，可惜，我因家务劳作而布满茧子且变形的双手，再也拿不起画笔。

而我年轻时的梦想，也早已湮没在养家糊口上。

如今，我无比庆幸上天让我重生在此时。

让上一世的遗憾与过错都有了弥补的可能，一切尚可挽回。

回到厂里，我回了宿舍。

这宿舍还是因为我和秦静妍马上要结婚，厂里特批，给我们做婚房的。

我刚打开门，正好碰到白青凯和秦静妍从屋里出来，衣冠楚楚。

若不是两人头发微乱，脸上都泛着潮红，脖颈间若有若无的红痕，任谁也想不到，厂里那位不苟言笑的工程师秦静妍和高冷优雅的播音员白青凯，在一起搞了破鞋。

秦静妍看到我，点点头，让开身子，让我进去。

白青凯也微笑着朝我打招呼，嘴里却说着，“死聋子！”

我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与往常一般，好似什么也听不到，点点头，迅速进了屋。

一进屋，空气中还弥漫着腥臭味，令人作呕的感觉迅速涌上喉咙。

“呕--”的一声，胃里的东西如决堤般喷射而出。

秦静妍喊了一声晦气，让白青凯先走，自己则进了屋来安抚我。

白青凯临走，嘴里还骂着，“死聋子，咋就不吐死你！”

明明，以前我和他关系还不错。

白青凯是我父亲死去战友的儿子，他高中毕业后，找了好久没找到工作。

后来，求到我父亲面前，才得了厂里播音员的工作。

我耳朵出问题后，他还来贴心照顾和帮衬。

那时，我以为他是真心真意的对我好。

现在看来，他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接近秦静妍罢了。

前世，在我听不到的时候，他应该没少说这等咒我死的恶毒话吧？

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抽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愤怒和屈辱几乎让我丧失理智。

秦静妍过来扶我，却被我一把推开。

真脏！

秦静妍不明所以，还以为我怕脏了她，连忙表示不怕脏。

她体贴的用温水帮我擦干净，将我安置在床上，默默的将吐了一地的脏污收拾利索。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对我都是如此，关怀备至，仿若暖阳。

所以，前世我才陷得那么深。

可这一世，我不会再被她这副样子蒙蔽了。

能听见声音后，她的关怀变得恶心，让我抗拒。

我努力地拉开跟秦静妍之间的距离，她却以为我还不舒服，打着手语询问我要不要去医院。

我懒懒的摇了摇头，表示要休息，她拍了拍我，示意我有事情随时找她。

看我点了头，她这才从我的房间离开。

等她离开，看着她的背影，我眼神冰冷。

现在，就等比赛方的消息了，只要收到消息，我就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回来。

这些恶心的人，恶心的事，统统滚蛋吧！

许是刚重生回来，发生的事情对我的冲击太大，我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去，再次睁眼，天色已经漆黑。

屋里没有亮灯，秦静妍还没有回来。

此时，院外响起隔壁王婶子的声音，“白老师又来陪你家魏林啊？”

“魏林今天不舒服，我照顾他不方便，就请了白老师来陪他。”秦静妍的声音响起。

“白老师真是乐于助人！”

“王婶子，魏伯伯对照顾我不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寒暄几句后，两人便进了院子。

他们打着照顾我的旗号住进来，可他们谁都没进来看我一眼。

父亲怕我结婚后，与我们住在一起不方便，就卖掉了我们原本住的套房，加了点票和钱换了这个小院给我们成婚用，他自己独身一人，去住了单身宿舍。

这座小院，两室一厅，我与秦静妍一人一间。

落了锁后，两人便迫不及待的进了秦静妍的房间。

他们的动静在这静谧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的清晰。

还真是急不可耐。

我实在想不通，秦静妍这个人怎么能这么恶心？

伪装深情，她不累吗？

两人动静太大，秦静妍忍不住提醒。

“小点声......魏林听不见，隔壁院里可还住着人呢！”

白青凯闻言，声音小了下来，不多时，两人歇息了下来。

“青凯，不能光明正大地嫁给你，你不会怨我吧？”秦静妍温柔的声音传来。

“只要你心里一直有我，我不在乎这些。”

不在乎？

那上一世，那对母子为什么要我的命？

“再说，要没有魏林，就凭咱们怎么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

“过段时间咱们市里话剧团有培训，我想让你给我弄个名额。”

“好，我去找负责这块的人说，毕竟我是厂长的儿媳妇，他们总归还是要给这个面子的。”秦静妍答应下来。

“嗯，这时候趁着魏林他爸当厂长，先把所有的好处都占了，等魏林他爸一死，魏家这份家业还不都给了你！”白青凯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贪婪与急切。

“就是委屈你了，青凯。不过我保证，魏林有的，你都有，他没有的，你也会有！”秦静妍轻声安慰着。

这一刻，我心中的疑问似乎找到答案了。

怪不得，上一世，我结婚不久，白青凯就去了话剧团，后来还拍了电视剧，成了家喻户晓的明星。

秦静妍也成了教授级高级工程师，我的金婚纪念日上，两人着装得体，气质非凡，站在一起莫名的显得般配。

而不像我，苍老得不像样子，即使崭新的衣服穿在身上，仍然掩饰不住憔悴疲惫的气息。

就像个男保姆。

真是好一场算计！

只是上一世，我太蠢，这么明显的漏洞都没看出来。

应该说，上辈子我曾无数次接近真相。

甚至有一次，真相就在我眼前。

那一年，我儿子才五岁，本该回家的时间他却没有回来，我跑去学校找，却没有人看到过他。

我以为孩子丢了，求人去找秦静妍，找孩子。

我长时间听不见，话说的也很少，渐渐的说话就不利索了。

找孩子的过程变得无比艰辛。

那天，我冒着大雨，拿着被雨水浸湿的纸板，一家一家问过去，直到敲开白青凯的家。

秦静妍和儿子，与白青凯一起坐在餐桌上，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彷佛他们才是一家人。

而我，站在门口，满身泥泞，连鞋子跑掉了都不知道，狼狈如落汤鸡。

当时我只顾着儿子失而复得的激动，却忽视了孩子脸上不耐烦的表情，和推开我的小手。

还有，秦静妍眉眼中藏着的无奈和厌烦，更有白青凯眼中的不屑和戏虐。

这一切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我以为他们只是看不起我是个聋子，却从未深想过，是他们对我的背叛。

秦静妍带着儿子和我一起回了家，给我解释，去家里找我的时候，我不在，只好给我留了纸条。

可那留信的纸条却没有找到，不知被风吹到了哪里。

这件事在当时我的看来，只是一件小事。

但如果那时候发现真相，我就不会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了。

想清楚这一切后，临死前的一幕在脑海里回放。

我想起来了，金婚纪念日那天，是我儿子推我下楼。

一想到那混小子狰狞的面孔，还有推我下楼时的决绝。

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一个不小心把床边凳子上放的茶缸打翻在地。

隔壁响起手忙脚乱的声音，秦静妍披着衣服推门而入。

“啪嗒，”电灯的灯绳被拉动，昏黄的灯泡亮了起来。

看到我面无表情的坐在床上，秦静妍过来摸了摸我的头。

看我没有发烧，她用纸笔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紧咬后槽牙，双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头。

他们，连我的命都要算计。

我再继续忍耐下去，我就是一个大傻子！

我站起身，一挥手，直接给秦静妍来了个大嘴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