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禅

青鸟镇所属的无终国已经立国超过了百余年，加之青鸟镇地处边陲与世无争，所以一直都未有兵戈战火之事，民生倒也过得十分平和。

不过这几日，历来都风波不经的青鸟镇却忽然鼓噪了起来，整个镇子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躁动之中。其原因，竟然是有两位仙人来过了青鸟镇上，并留下了两条惊人的消息。

方炎并没有当面见到那两位神秘的仙人，只是听人传说那架着仙舟、凌空驾临青鸟镇的仙人只是在镇长的官署里停留了不到一刻钟，接着便又乘坐着仙舟转身离去了。能亲眼见到仙人的，其实也不过四五人而已。

一开始，青鸟镇的柳镇长对于仙人到来之事守口如瓶，不肯透露一点儿讯息。可是短短几天后，各种小道消息就已传遍了整个镇子，弄得大家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就连镇上的那些大户士绅也对于柳镇长的封锁消息极为不满，甚至打算联合起来上告朝廷。这样一来，柳镇长才又不得不站了出来，将仙人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个清楚。

原来那两位仙人自称是来自仙门“罗浮山”的弟子。这一次来到青鸟镇，所为有两件事。

一者，他们是来追查一个叛逃罗浮派的忤逆弟子。至于那个叛徒所犯何事而被师门追杀，仙人自然不会详说，只是留下了一副刻画入微的影图，要求青鸟镇一起帮忙寻找探察。如果能够有所发现，罗浮派不吝重赏。

第二件事则是顺便告知柳镇长，罗浮派将于明年在玉龙山侧的丹霞山下“开小山门”，招募一批烧火童子。届时，只要是年纪未过十八的少男少女，不论是谁都可以前去试试。说不定就能拜入罗浮派中，他日有望成仙得道。

“小疾，你说这个罗浮派的忤逆弟子长得可真不怎么样啊。年纪都一大把了，长得也瘦小，还要铤而走险地做叛徒，也够难为他的。”告示牌前，方炎看着那副罗浮派仙人留下的影图，淡淡笑着道。

“或者为情，或者为利。”方疾站在方炎的身后，沉声道。因为见到方家兄弟在此，周围几丈内那些好事的闲汉都不敢靠过来。

“但愿他是为利吧。”方炎收回了目光，转身离开了告示牌，方疾同样跟在了身后。

“听说那个丹霞山是在玉龙山的另一头？”方炎也不回头，边走边问道。

“嗯。这丹霞山虽然也属于九燕郡，不过与咱们青鸟镇中间隔着一座玉龙山。要过去并不容易。”方疾回答道。

“是啊，昨天我去老夫子那里查了一下《地寰图集》。从青鸟镇出发去丹霞山，除非肯花个几年时间绕远路，否则就必须要横穿玉龙山。”方炎无声地叹了口气：“而这玉龙山，你我都明白，不是那么好过的。”

玉龙山，连绵几百里，其中峰险谷深，猛兽极多。更可怕的是，在玉龙山的深处还传说有妖兽横行，凡人遇之则必死无疑。就算是方疾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山猎，平日里也不会过于深入玉龙山，只是在山脉的外围活动、游猎。

其实，方炎并不知道，这看来天堑一般的玉龙山实则只是横岭山系的一条余脉而已。而整个横岭山系的面积几乎比九燕郡还要庞大，并连接着周围几个其他州郡。如果有人胆敢真正进入横岭山系，那时才会明白什么才是妖兽的天堂。

“不过，想来那些个富家大户可绝不会错过这么一个天赐良机的。”沉默了一会儿，方炎又开口道。

“一大群人进山，看着安全不少，不过目标也大。”方疾摇了摇头。

“呵呵，各有各命，看谁命硬。”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镇子里的富家士绅们果然一个个联合了起来。尽管玉龙山中猛兽众多，更有妖兽出没，可是成仙的诱惑对于凡人而言实在是太大。于是，各家各户的年轻子弟都被聚集了起来，按着亲族远近、邻里亲疏，各自抱成团，准备一起出发跨越玉龙山前往丹霞山找“仙缘”。

为了能平安翻过玉龙山，青鸟镇上本就不多的民兵被全部征召了起来，加上各家各户的护院家丁，总算也凑出了一支样貌不错的武装队伍，准备护卫着公子、小姐们去丹霞山。平日里，那些素来被大户看不起的猎户，此时也是分外得吃香。要进山，当然就要有山客领路才保险。于是，丰厚的赏银加上慷慨的许诺，让大部分的山猎人都心甘情愿地当起了向导。就连方家兄弟这里，也来了好几批管家、纲纪前来延请。不过，都被方炎一一婉拒了。

而镇上的那些少年青皮们，一个个也都像打了鸡血一般，三五结伴着准备向丹霞山进发。尽管没有镇上大户那般的万全准备，但是光棍地只剩下一条贱命的无赖子们，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反正是：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一条烂命搏一份仙缘，这买卖，值！

再过个两三天，青鸟镇的大部队就要出发进山了。在此之前，已经有不少少年郎结伴进了玉龙山，便再没有回过头。整个青鸟镇，都陷入了一种别离的感伤之中。

今天，从老夫子的私塾出来，方炎的手上多了一本《五经要旨》。

因为要去丹霞山，现在镇上的大户少年大多已不来老夫子的私塾了。平日里经久不息的琅琅书声此时也再不可闻。没有了弟子相随，老夫子孑独一人枯坐书堂，直到此刻方炎才想起来眼前的这个老人其实已届花甲之年。

见到方炎进来，老夫子笑了一笑，摆摆手，让其坐下。接着，两人便直接倒上了酒，对酌了起来。

“方炎啊，世上都说仙人好，可叹哪及故乡老…”速饮了几杯，老夫子搁下酒杯，颓然着叹了口气。

“夫子，您着相了。”方炎呵呵一笑，躬身又为老夫子的空杯续满。

“哈哈，你小子倒是通透。是啊，老死故乡又当如何呢？可惜了这圣人学问，终究比不得仙家道法啊。”老夫子自嘲般地摇摇头，仰身躺倒在躺椅上。

“呵呵，即便是官家也终要靠仙人支持方能鼎立世间，您又何必如此自责呢。”

“恩，这话也在理。”老夫子闭着眼，点点头：“想来你方家兄弟也快要出发了吧？”

“是，就在这几日。”方炎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坦白道。

“唉，也罢了。你兄弟二人天分既高、心思也好，说不定还真能闯出一片天地来。”说着，老夫子由躺椅上坐起身，从一旁的书台上抽出一本册子，交给了方炎：“这本《五经要旨》虽说不得什么孤本善籍，不过上头却有我潜心批写的注旨，不论你今后所学如何，多读上一读总是有所裨益的。也不负三年来你我教学一场。”

“是，谢过老夫子！”方炎站起身，庄严接过《五经要旨》，一躬到底。

“罢了，罢了。都去吧，去吧…”送出了册子，老夫子便又一次躺了下来，不再作一言。

方炎又看了眼老夫子，恭敬一礼，退出了书斋。

“哥哥，刚才谢老六来说，他们明天一早就正式出发进山了。领路的是老山客刘大虎，谢老六他们几个作帮衬。镇子上的大户子弟几乎都在队伍里。”待方炎回到家中，方疾上前道。

“恩，那好，由得这些富贵哥儿打头阵，我们兄弟自在后面乘阴凉。”方炎将《五经要旨》小心地收好，轻声道：“进山的东西都预备好了吗？”

“都好了。”方疾指了指屋子的一角，那里干粮、伤药、绳索等物品被堆放在了一起，只需打包立即便可出发。

“不错，今夜好好休息，明日兵发玉龙山。”

第二天的一早，青鸟镇的大部队就出发了。山客猎人打头阵，几十个壮汉子手持刀弓护卫两翼，而那些个公子小姐则被稳稳地保护在最中间。

因为队伍庞大，加之辎重也多，所以大部队行进的速度并不快。直到午后的光景，整个队伍才算正式进入了玉龙山中。

一进入山中，道路便陡然难走起来。不是走惯了山路的人，面对眼前这高低不平、蜿蜒崎岖的山路，实在是走得很吃力。不要说公子小姐们叫苦不迭，就连两边的几十个护卫也有些力不从心。

不过，成仙得道的机会就在前方，就算是再苦，也得狠狠咽下去。除了不时叫骂几声、流上几滴眼泪外，竟然也没有人掉队不前。

而在大部队的身后约里许的地方，方炎和方疾则悠悠然跟随着。别看方炎身体比方疾瘦弱不少，可是前些年方疾还小时，却是靠着方炎在山林里找野食才养活了二人。要说这山里的经验和门道，方疾还是学自于方炎的。

就这样，青鸟镇的队伍在山客的引领下向着玉龙山的深处不断进发。而青鸟镇则被留在了远远的身后，再也看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