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随风

诸葛回到家已是凌晨过后，她怎么辗转反侧还是睡不着。她在微信里将一些想法和状况写给宋老师看，希望他能给自己解压，解脱。她最近两三年来夫妻感情一落千丈，一个女人要同时维持两个男人间的感情关系真的是太难了。她努力尝试过，总是顾此失彼。她不能面对两张不同面孔做同样的事。她的天平早就倾斜了。她经常深夜不归，老公的电话、微信经常不及时回复，老公言语之间常常带着刺儿，半明半暗地警示她。她十多年心血建立起来的小家庭强势地位岌岌可危，陷入这样的境地，她并不意外，她的同学、闺蜜只要劳燕分飞的，都经历过这样的过程。她想到只要所谓的婚外情继续存在下去，那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她是该逃避还是该改变？逃避可以使矛盾缓解，改变可能会使矛盾激化。不管逃避还是改变，问题是存在的，矛盾是客观的，她纠结着，斗争着。她认为这个解不开的结是时候求教于宋老师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希望他能给她指明一条未来之路。

前面的一场误会才过去，心里的压力稍稍平息，新的境况又迎来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意思指他是肇事者，他要承担后果，还是说他对情况比较了解，能为她提出解决方案。他一大早打开手机就看到这一条长长的微信，心里是不爽的。但他不急于处理，需要冷静冷静，不要将事情总是往坏处想，也许她就是简单地让你作为旁观者为她支支招，没别的想法呢。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现在要为她指明一条未来之路。直到午后，他再次点开诸葛的微信，边思考边回复道：“诸葛下午好，关于人生的未来之路，你想它有多美好就多美好，美好得像天堂。可天堂谁去过，我不懂，谁从天堂回来过，也没有听说过。未来之路，你想有多黑暗它就有多黑暗，黑暗得像银河系的黑洞，黑得你摸不着方向。它虚幻得像彩虹，你看到它真实存在，可你抓到手时什么也没有。生活中的人遇到工作、学习、家庭、婚姻等等的问题，有没有路可走呢，回答是肯定的：有。那么是一条什么样的路？那是一条心路就是：路就在自己心里，按照自己的心去走。这就叫做心路，就是属于自己的路。诸葛，不知道我说清楚了没有？不知你看懂了没有？”宋老师做好了标点，连复看一眼都没有就直接发送出去了。

诸葛打开宋老师的微信，看到长长的一段话，绕来绕去的，没怎么看懂，她叹了口气，嘀咕道：“没有文化不行，文化严重也不行。”她握着手机发呆似的朝外看看，几只白头翁儿从窗前划过。她站立起来走到窗前，追看着这几只鸟儿飞向何处。当从二十二层楼高飞到三层楼高时，有一只飞向地面，有一只又向上飞到另外一栋楼上去了，还有两只一起飞到一棵大树上去了。她突然有所醒悟，她想，鸟儿在空中飞行也没有路，它们所到达的地方一定是心里想的，它们心想到哪里，它们就飞向哪里。宋老师所说的心路，不就是说的人的心向往哪里，就像鸟儿一样飞向哪里。他不能明说，你夫妻不和你就朝分手的目标飞，你心里不想分手就朝不分手的目标飞，他没有教你做什么，但他教你想做什么的时候就该怎么做，老师就是老师，厉害啊！佩服啊！一句简单的心路蕴藏这么复杂的人生智慧，真是学无止境，思无极限。她将“衷心感谢”四个字发给了宋老师。宋老师回复：你悟性极高，未来之路就藏在你自己的心里，打开未来之路的钥匙就在你自己的手中。

一个月后，宋老师微信问：诸葛最近工作顺利吗？生活顺心吗？诸葛回复：工作上的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时紧时松，忽早忽晚是常态，我们都习惯了，生活上的事情三两句也说不清楚。顺心根本谈不上，不是因为你的出现，而是原本如此。解决这个问题会有一个过程。我现在工作很忙，没有精力顾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共同生活了十几年，将心比心，他也不容易。上一次你给我指了一条未来之路，就是心路，我是真真切切悟出其中的道理了。我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我觉得生活中的小事情是一拍即定，一锤定音的，生活中的大事情是要深思熟虑的，不能一拍脑袋就算数的。我记得老师你说过，很多问题的解决是要有个契机的，就像圣人老子所说无为而无不为一样，“为与不为”是有前提和条件的，就像小说《天幕红尘》中所写的见路不走的哲学命题同理。当然我把个人的生活琐事同这些大道理挂钩，是不太贴切的。但老师不要笑话我。这都是你教化而成的，初看起来这些道理很空很虚，甚至很玄。可当你慢慢体会，静心思考以后，你会不知不觉地领悟到其中的奥妙，就像品茶一样，芳香，醇厚，回甘……各种滋味层出不穷。

我现在就等那个契机出现，是个怎样的契机呢，什么时候到来呢，一概是未知数，可能是一个人不能忍了，可能是两个人同时都忍不下去了，也可能是外部因素推动，也可能是一个和谐的音符使曲尽而弦终了……等待吧！等待吧！她推送了一段，仍感到言犹未尽，继而续写道：他姓郑，叫郑枫。这个人吧，性格憨厚，老实巴交的，最大的爱好就是一有空就去邻家打长牌赌钱，遇到邻居和发小同学就喝酒，对家庭没有规划，缺少担当，对儿子只知道娇生惯养，学习上的事情不闻不问，老婆能给他装门面他很有满足感，自豪感，对于老婆需要什么，在想什么，他从不关心，也不懂。偶尔我心里不顺，赌赌气，或者是埋怨两句，他不但不会安慰开导，反而以上吊、跳楼等寻思作活威胁你，唉！想想真是无语。有一回他身上的一个长辈亲戚告诉我，他七八年前讨过一个女人，很贤惠。那时他还是政府机关里的一个小干部，后来被抽下去搞招商引资。其间，他跟一家服装批发市场的女会计搞上了。女会计是个寡妇，听说姿色不错。这件事情被组织上知道了，说是要严惩处理。他经这么一吓，不敢去单位上班了。没有辞退，也没有辞职，就放弃了工作。他脚汗重，又臭，自己懒得洗袜子，经常是穿一双换一双，换一双扔一双。分手时，小寡妇送他一打新袜子。袜子里塞了张字条，据说写的是扔了袜子，不能忘了妹子。不巧的是他老婆无意中发现了，一气之下离了婚。其实两个人没过多久他婚外情的暴露，工作的放弃，夫妻的离异，这些压力的叠加导致其人格的分裂，精神的抑郁。一直以来，我装着不懂，从未在人前吐露过一声。所以现在我只有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忘掉烦恼，忘掉幻想。好在有你的精神陪伴，时不时喝上一口你煲的心灵鸡汤。让我体验到活着的快乐。一直以来都是追求纯真的爱情，我憧憬并欣赏有才华有修养的成熟男人，我从来不想有丝毫利益渗透或污染双方情感。诸葛写到这里推送给宋老师，她记得这是她认识宋老师以来话说得最多的一次，真的是一吐为快。

宋老师没有想到一大早问候一声，引发了诸葛倒出那么一筒子豆子，也是相互交往过程里缺少对她家庭状况的了解。其实他心里是关切的，但她不主动提及，他是不方便开口的。他怕遭误会，以为他手都伸到她家里去了，也怕她忌讳，不想触碰他们夫妻间那层看似平整但即将融化的薄薄冰面。当然，她提及可以，这是她的家事，说与不说这是她的权利，你得尊重，说多说少，这是她的心情，你得理解，说是说非，这是她的原则，你得附和。总之呢，你尽管倾听，不宜发声。不耐心听，你很讨厌，若轻易发声，你有图谋。宋老师想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许多事情还是没有弄得明白，怎么就老夫聊发少年狂，陷入如此千夫所指的境地呢？真是聪明了一世，糊涂了一时呀。

现在面对诸葛倾泻而出的一肚子苦水，宋老师更没有想到问题是如此的严重。他直白且大胆地回应道：深切关注你当前所处的生活境况，深切关注你的身体和心理健康，深切关注你，随时需要的帮助和建议。希望你明白，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希望一切好好的。他向她发出誓言：这一次决不躲闪，决不忍让，坚定站队，勇往直前。他忘了什么是无耻，什么是无知，居然还发誓，表衷心，已然成了个夺他人所爱的小人。

在后来的日子里，宋老师按计划几乎每个星期都陪着诸葛到野外活动一次。他们去吕四鱼港品尝本港海鲜，据传乾隆皇帝称为“天下第一鲜”。去如东海滩，人称“海上迪斯科”踩文蛤，去海安里下河捞鱼摸虾，去如皋参观冒辟疆董小宛故居。去通州湾考察南通大海港规划建设进程，去南通经济经济技术开发区、苏通和锡通几个工业园区去了解开发、创业功能现状和前景。这些是南通大改革，大开放，大建设的前沿阵地。去了位于海门长乐镇的张謇故居。那是中国近代民族工业实业家的发源地。在主城区游玩了濠河五A景区，南通博物馆，中国第一个博物馆。南通规划博物馆，珠算博物馆等十多个专业博物馆，还有体育公园，啬园，城市绿谷，野生动物园，探险王国……最后是狼山风景区。那是计划中的重头戏。

去狼山风景区是夏秋交换之际的一个早晨，天公作美，不热不燥，风和日丽，游客们稀稀落落，不拥不挤。狼山被一片绿色拥抱着，山脚下小河流水潺潺而过，林中间或传来各种鸟鸣声，草丛里不知名的虫子吱吱地叫着，好个宁静之地。他们从狼山东门而入，向南穿过寺院古代遗存的高高门槛向西转入南侧山麓，回身背南面北拾级而上。大约经过四至五次弯道转侧，踏过四千多级台阶便到达狼山之巅。山高一百一十几米，年轻力壮无须中途停歇，一口气成功登顶。宋老师和诸葛看看停停，移步换景，满目滴翠，空气格外清新，脚步亦显轻快，毫无气喘乏力之状。到了半山，他们双手相扣，在望江亭驻足对视了一会儿，双方未曾有半个字表露，一切都在不言中。身上有些微汗，山中的风时有时无，时急时缓，略带着凉气，人体对于风特别敏感，无风即热，有风即冷。他们一前一后继续朝山顶拾级而上。途中，诸葛心情不错，边走边哼着曲子：

你躺下是山水，

翻过来是花蕊，

迎向前是清晨那缕明媚，

本来偏不抒情，

可是我淘气，

我在诗里看到了你，

本来尘不染心，

当此刻别离，

我在诗里看到了你……

宋老师没有听懂是什么歌，但从明快清新的节拍上感觉很是应景。他觉得整个帮助诸葛减轻压力，放飞心情的计划已成功了大半。到达山顶太阳也紧随爬升，气温回升得很快，暖和得人懒洋洋的。宋老师按计划线路领着诸葛先去主殿广教寺大门前停留了一会儿。广教寺门前有一百多平方大的平台，平台东面是上下山道，北面及西面是悬崖峭壁，平台与峭壁边沿修筑大理石围栏，凭栏眺望，近处是江海平原，郁郁葱葱，远处是滚滚长江，奔流壮阔。江面很宽，隐隐约约望见对岸，江上大小船只往来频繁。转过身来，便是广教寺正门。门前两侧各有一对高大的银杏树，树杈直立刺破青天。左右门柱刻有宋代文学家王安石所题对联。上联是：长啸一声山鸣谷应；下联是：举头四顾海阔天空。对联对仗工整，气势磅礴。

向前再登十几级台阶，跨过门槛便进入寺内。寺庙始建于唐朝，规模虽不算大，但名声远扬，它是中国佛教“八小名山”之一，而且是八小之首。广教寺主供大势至菩萨，以为是不知名的小佛，其实在佛界它的地位仅次于如来、观音，相当于副国级。我们国家许多领导人先后光临广教寺参拜。移步进入大殿，梵音绕梁，香火旺盛，虔诚的香客拜头上香一无声响，只有间或敲响的钟声沉韵悠久，穿透人心。

诸葛在南通生活了接近二十年，来狼山游玩不过两三次，对它的历史文化知之甚少。今天一路走来，经宋老师这么一介绍特别想听，也特别爱听。诸葛紧随宋老师来到观音佛殿，观音佛像高高屹立，金光灿灿，慈眉善目，普度众生。诸葛心生敬仰，上前便是三拜。就在此时，见宋老师在对一僧人俯首耳语了几句，僧人举手还礼，一边口念阿弥陀佛，一边将观音佛殿顶上的油灯徐徐放下，并教诸葛双手提起油桶朝油灯里慢慢注油，至油灯钵注满，油灯缓缓上升至殿顶原处。这是佛前长明灯，经年不熄。诸葛后退一步，双手合十，面对僧人连念三声阿弥陀佛。这是观音佛殿最高礼仪。游客、香客十万百万之中结此佛缘者不足一人。

最后移步来到正殿，即大势至菩萨佛殿，非常庄严神圣。据传说，当年狼山被一白狼小仙盘踞，常常还危害山下的附近村民。一日，大势至菩萨游历此地，闻听得民间所传，当即决定为民除害，普度众生，并作本尊道场。于是大势至菩萨扮着一个远道而来的贫僧，向白狼小仙借住一日。小仙问要多大的地方，大势至菩萨告知，只要贫僧身上所披的袈裟一般大小地方即可。狼小仙欣然允诺。谁知大势至菩萨道行极深，他将袈裟向空中一甩，阳光照射袈裟，袈裟之阴影正好将整个狼山遮住。狼小仙反而没有了立足之地，整座山都归大势至菩萨统辖，从此以后，狼山再无野狼行恶一说，大势至菩萨用其无边法力护佑芸芸众生。芸芸众生为了报答纪念，将大势至菩萨供奉于此，保佑这一方平安，远近闻名。香客经年到此行礼祈福，求一生安康。

再往前走就是最后一个佛堂，即大势至菩萨真身雕像前。宋老师引着诸葛排队依次通过一个狭窄栈桥来到大势至菩萨真身像跟前，有两三个僧人在忙着给每一位香客递上一根檀木熏香，香客按指定将檀木香放入香炉之中焚燃，香气随着一丝丝青烟升腾化开，弥漫在佛殿的每个角落，渗透到每个香客的肺腑，着实让人心旷神怡。诸葛敬完香被一僧人叫住，单手行礼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请随我来。”诸葛略显紧张地跟着僧人走到大势至菩萨真身像面前，贴着佛身，两只手伸进佛袍内，抚摸着菩萨双手，闭目静祈……不多时后按僧人指点转身离开。诸葛十分激动，她觉得那几秒钟如同生命戛然而止，大脑一片空白，然后被抛入佛海经受洗礼，有生以来的一切罪恶、污垢涤荡一清。放下佛手的那一刻犹如婴儿出世，重新活过一般。她从内心感到这是她最幸运的一刻，是她最幸福的一瞬间。她很感激宋老师，一切都是他的精心安排，也是他的良苦用心。

从广教寺出来时她给寺内所有大小菩萨磕头跪拜，心里装满了肃敬，装满了虔诚。出了寺门，宋老师领着她转到了寺庙的北面。北面也有一大块平台，放着几个大香炉，过去是为香客焚香所用，现在提倡节俭，文明敬香，又大力开展生态环境建设，山上停止了焚香，这些巨型香炉就作为纪念之物保存在此了。宋老师像个导游指指点点，大处讲解概括精练，小处描述细如牛毛。他说，狼山风景区共有五座山，习惯上统称五山。东有剑山、军山，西有马鞍山、黄泥山，狼山居中，海拔最高。五座山沿着江岸呈扇形铺开，高低错落，蜿蜒起伏，更似仙人神造。俗话说，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好像就是说的我们脚下踩着的狼山。这五座山位于长江入海北侧，江海交汇之中，千里长江之尾，并且，在长江下游，从江西九江，到安微芜湖，再到南京镇江，经过扬州直到南通崇川，千百公里长江南岸众多崇山峻岭，北岸沿线好像仅有这五座山。是它们共同造就了这块崇川福地。

听到这里，诸葛感慨良多，她把心里所想写在微信里：你迟到了很多年，可我依然为你的到来而高兴，能给你的实在不多，只想把这辈子单纯的喜欢和数不尽的温柔都给你……当即一键发送给陪在自己身旁的宋老师。他听到铃声一响，打开一看，觉得有些熟悉，他猜想了一下，好像是张爱玲的诗句，一时又难以确定，心中依然掩盖不了激动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