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芙

6

临近大喜之日时，边疆来报，匈奴来势汹汹。

边城失守，南朝面临一场大战。

所有的事情在战争面前都显得渺小起来，皇帝日夜将自己关在书房，权益谋划，与文武百官商讨战事。

可他太年轻了，手段也不如先帝凌厉。

战事节节溃败，朝廷乱作一团，举全国之力定能将其击溃，可若真如此百姓必然置身水火之中。

事态愈发严重之际，唯有让公主和亲。

皇帝大怒，乐然公主不过及笄，怎能将其送入炼狱。

双方僵持不下，一个老臣贸然提议，长公主也是皇室公主。

此招一出，满朝文武皆觉得是个极好的主意，也算是让这个没用的长公主能为南朝效一些力。

我那个皇弟呀，出了名的疼女儿，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他对于姐姐的关心一点都不比女儿少。

不知僵持了多久，匈奴逐步逼近，接连丢了两个城池。

民愤四起，内忧外患。

我同往常一样，亲自缝制着我的喜服，一针一线绣着展翅高飞的凤凰。

国难当前，我的身子却愈发差劲起来，整日昏昏沉沉。

鬼卿端着药碗来到我身边，轻轻舀了一口，吹了吹递到我嘴边。

我没有接，放下喜服，转头看向他。

“鬼卿，作为长公主，我是不是很失败？”

他依旧没有回答我，只是执拗的将药碗不停的递到我的嘴边。

“我真的很想嫁给你。”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泪就这样滴了下来，也许是因为我终究做不到不顾天下百姓，我的身份在此，责任在此，无论我如何伪装自己，骗得了别人终究骗不了自己。

“鬼卿，你应该一点都不想呆在我身边吧。困了你这么多年，我也累了。你看，我都要嫁你了，可你还是连一个笑容都不曾给过我。”我长叹了一口气，无力道了声，“你走吧。”

我没有注意到他眼神中划过的错愕，以及暗藏在眼底的无措。

我只知道，我终究是要站出来的。

我将我准备好的嫁妆换成偿还他的银两，打发他离开了长公主府，又怕他无处可去便暗地里命人前去帮他，南边有一幽静之处，早年间我在那安置了一个小院，虽不大却别致闲静，鬼卿一定会喜欢。

皇帝听闻我的想法，当场便大声呵斥了我，他说他不需要我的牺牲。

我笑道：“皇弟啊，太后说我已经是个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了，根本没人要。本宫要让她觉得，她错了。我不仅有人要，还能挽救她最爱的孩子，挽救他的这片天下。”

他沉默着，卷则被他紧握在手中发出咔咔的声响。

我知道他心里过意不去，从小到大，我忍让了太多。

“皇弟，我被骂了这么多年，你就让我死后留个青名呗。更何况，从小和你比到大，我就没赢过你，让我赢一次，好吗？”

我笑得灿烂，仿佛是要走向美好的明天。

战事危急，他终究还是选择了百姓。

我很高兴，我总算也有了作用，昔日只会骂我没用丢人的人，现如今也只能指望着我，我内心有种胜利的感觉，只是这种胜利的滋味并不好吃。

7

和亲那日，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朗日子。

我将缝好的嫁衣放在了鬼卿曾经居住的屋内，连同过往一并锁上。

一想到此后这个屋子再也不会有人进去了，不由心头泛起一丝酸意。

金步摇随着我的步伐摇曳生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皇帝赐了我最华贵的凤冠霞披，长长的裙裾在身后展开，宛如一朵绽放的绚丽花朵。

可在我眼中，只不过是即将陷入淤泥的昙花一现罢了。

太后深知，和亲只不过是拖延战局的一步棋子，匈奴一日不除，南朝永无宁日。

她托人带话于我，给了我一包药粉。

“长公主若能以身殉国，将来定能名垂青史。”

那是他们高家独有的毒药，无色无味，直取人命。

我见她用在了太多后妃的身上，却没想到有一日竟落到了我手中。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知子莫若母，她知我即便愿意和亲，也绝不愿委身于他人之下。

况且，和亲公主死在匈奴境内，定然引起他国侧目，界时便能联同他国一举歼灭。

多好的理由啊。

我将那药藏入袖中，伴随着护亲队伍出了城门，一路北上。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在那队伍中，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趁人不备，我将他拉进马车。

“鬼卿，你怎么在这！”我心急如焚，却又不敢表现出来，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长公主在哪，微臣便在哪。”他的话不多，却字字铿锵。

我顾不得这些，只想赶他离开。

想到我袖中的毒药，我明白跟着我去的人马，注定凶多吉少。

“你早就不是本宫的侍卫了。当初让你娶本宫，你不情愿，如今让你滚，你还回来作甚。”我板着脸，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冷漠无情，“如今，本宫嫁的是他们的大汗，可比你高贵多了。”

他依旧一动不动，踌躇片刻，嘴里挤出了几个字，“你不愿。”

“本宫愿！”

“你不愿，微臣带你走！”他执拗地说，眼底溢满了情绪。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

我确实不愿，可我是去和亲的，这本来就是无可奈何的事。

“愿不愿重要吗，本宫是去和亲。”

“微臣知道。”他低下了头，眉眼低垂，良久，才开口，“那让微臣跟着。”

他第一次如此坚定的和我对峙，我甚至看不到一点击溃他的地方，他算准了我不会伤他。

我的内心动摇了，喜欢的人说要和你在一起，又有多少人能拒绝，甚至我有些欣喜。

但是另一股强烈的情绪似乎要将我撕裂，悔恨、痛苦、不甘……

她在叫嚣着，告诉我，让他走，让他离开，不能留下他！

“紫芙，我想跟着你。”

所有的反抗在一瞬间溃败，我凝望着鬼卿，我看到他的眼底铺满了悲伤和不舍。

泪水瞬时决堤，溃不成军。

我握着他的手，我想我明白了他，在他心里其实一直是有我的。

可我就要死了啊！

在我的目光下，他捧着我的手，在手背上虔诚落下一吻。

“鬼卿，其实我……”

8

我将此行目的尽数告知了他，可他还是随我去了北境。

大汗是个年长我两倍的男人，留着长长的络腮胡，声音粗旷，行为举止狂放不羁。

他已有一妻三妾，最大的儿子已与我年龄相仿，我和亲过去当不了正房，只能作为妾室。

他们似乎刻意给我下马威，新婚当晚，大汗并未入我帷帐，倒是遂了我的意，他越是早一日来我这，我的计划就得早一日进行。

此后几日，大汗也一直故意冷着我，因此他的妾室并没有将我放在眼里，我也觉得轻松，每日里与鬼卿喝茶谈天。

他也不像往日在南朝时那般拘谨，就如我想的那般，我甚至希望时光能永远停留在此刻。

但大汗的大夫人看我很是不顺眼，时不时来挑些刺，她是个健壮的女人，与我们南朝的温婉女子无法相提并论。

我一直小心翼翼，生怕惹了她不高兴，会影响我与鬼卿清闲的日子，但她还是把目光放到了鬼卿身上。

大汗来的那天，我听到帐外动静，待我出去看时，却见鬼卿跪在地上。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脸揣测的大汗以及满是看戏神色的大夫人。

“大汗，我带来的人可是犯了什么错？”我悄悄走到鬼卿身侧，替他挡下了一半的目光。

“啊，长公主莫担心，只是近日本汗忙于政事，怠慢了长公主，故来询问他一下长公主的近况。”大汗的脸上 挂着笑，眼神却带着审视。

我知道定是大夫人吹了什么耳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