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光·承影

跟着卫国公主回宫的第二天，师瑜仍然木纳地抱着古琴守在脸色苍白的公主身边。一夜，公主都不言不语地坐在床边，不看任何人，也听不进任何话。

师瑜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什么身份。所以，没有人叫她说话她便不敢说话，没有人叫她吃东西她也不敢吃。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师瑜跪坐的腿麻到失去了知觉，她禁受不住便倾倒在了地上。这个响动，令公主的手动了一动。“你是叫师瑜，对吧？”她没有转动眸子，嘴唇只是轻微起伏着，声音却仍是无比清亮。

“是。”师瑜惶恐不迭地又跪坐回去。

“你会弹琴吗？”她的问话让师瑜不明所以。师瑜实话实说：“不会。”

“无妨，只要你肯学就行。”公主扶着床沿站了起来，走近师瑜，用一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乖乖地听我的话，明白吗？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师涓的唯一的弟子了。”

什么意思？师瑜完全听不懂公主在说什么，直到她被带到朝堂上参见了卫国国君，也就是公主的父亲，亲耳听见公主向国君提出这件事并得到许可，她才知道这位公主并不是说笑而已。

但是，她那天，明明听见公主说要杀死师涓的话，如今将她安排到他身边，是何用意？难道说凭借她公主的身份，想杀个人还要这么麻烦，自己不会成为公主杀人的工具吧？这，这也太恐怖了！

下了朝，公主带着师瑜往宫中的鸣音馆走去。“瞧，这里修建得比我的寝宫还要华美吧，师瑜。你的师傅可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人哪！”公主一边走，一边面露讥讽地诉说着有关师涓的过去。

“第一次见到他，想必所以的人都会惊讶得停止心跳，他就是那么一个人，”公主几乎咬牙切齿，“琴声犹如诱人的魔音，让人不知不觉为之吸引，听了一次还想听第二次，听了便永远都忘不掉，忘不掉……”

杀气，公主周身都蔓延着浓重的杀气。这和她温婉可人的相貌实在反差太大。师瑜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非常尴尬，今后若走错一步，只怕是生死难料哪！

“师瑜，记住，你以后是师涓的弟子，但更重要的是，你每日要密切注意师涓的一举一动，任何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你都要向我报告。听清楚了吗？”公主终于说出她的意图了。

“是！”师瑜不得不点头，她就知道事情不会简单。

走过幽暗的走廊和荒芜的草坪，一座空旷的平台出现在师瑜的视线里。一袭白色素衣的身影背对着台阶跪坐着，远远望去，那漆黑的发丝在风中翻飞，犹如飘零断裂的绸丝，随时都会随风而逝。

“怎么不抚琴了，师涓？”公主冷冷的一句话，使面前的身影猝然颤动起来，他缓慢地起，旋即转过身，跪在地上施行了一个臣子的大礼。

“你不敢看我了？过去，你在承影的面前，多么得泰然自若啊！现在，你不敢面对我了？现在，你还敢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公主声色俱厉，依然掩盖不住自己因为极度悲恸而抽动的嗓音。

撑在地上的一双手握成了拳头，纤细的指节剧烈起伏着。

师涓抬起了他的脸。干涸的泪痕，纵横交错在一张凄婉清绝的璧玉雪色容颜之上，浅淡的远山黛眉拧成一段飘渺的弧，秀挺的鼻梁，盈盈淼淼的双眸恍若坠落的星辰。若不是他喉间的突起，谁也想象不出，这绝世的容貌，竟属于一个男子。

“我是，我今生今世，无论生死，都是他最好的朋友。”略微细腻的嗓音，却渗透着无比深厚的坚毅与执着。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在他的脸上绽开，这个泛着猩红的嘴角却缓慢地牵出一抹凄离幽婉的笑，他直直地凝望着公主的眼，“鲜儿，对不起。你现在无论如何对我，都是理所应当……”

“对不起，说这些话能让承影活过来吗？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师涓，你根本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你明明知道，承影只可能因为你而死，你比谁都清楚——”公主竭斯底理地痛哭着，她在这一刻真的想杀了这个男人，可是她找不到一个正确的理由。

她在等，一旦查清承影因何战死的缘由，但凡是与师涓牵扯上一丝关联，或者他自己触犯了任何一条王法。她卫鲜儿，都会毫不留情地以国之法律治他死罪。

这样，承影，在九泉之下，也无法提出任何异议了吧！五年前，当师涓抱着蚀魂琴出现在承影的身后时，她就感觉到，这个男人会毁掉承影的。

她无数次地告诫承影，远远地离开师涓，他偏偏不听，后来，还一意孤行追随师涓去卫楚边界和楚国议和。

当初，是师涓自愿担任议和使臣，立了生死状，承影阻止过他，是他自己断然决绝了承影善意的劝阻。结果，承影就这样一去不回。而他师涓，这个罪魁祸首却安然地回来了，带着与楚国的议和书受到了父王的封赏。除了她，居然没有人质疑承影的死？

太荒谬了！卫鲜儿呜咽着镇定下来，一把将师瑜推了过去。“从今天开始，她就是你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传人，我命令你，教她弹奏蚀魂琴！一定要达到和你一样的水平为止！”

师涓蓦然侧目，“只有这件事，我不能答应。蚀魂琴，我再也不会弹了。鲜儿，你该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哼，我当然知道，”卫鲜儿目露凶光地扯过师瑜的衣衫，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不过处死一个侍女的权利我还是有的，你倘若不教，那她便没有活得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