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在废品站的纸堆里翻到那沓糖纸时,指甲缝里还嵌着铁锈。
六月的太阳把铁皮棚晒得发烫,糖纸却带着点潮湿的甜气,裹着张泛黄的纸条:“阿梅,
等我回来,就用这糖纸给你糊个糖罐。”字迹被水洇过,边角卷得像只蜷缩的蝴蝶。
她把糖纸塞进裤兜,蹬着三轮车往巷口去。车斗里的旧报纸哗啦作响,惊飞了墙头上的麻雀。
王奶奶在门口择菜,看见她就喊:“娟儿,今天收着啥宝贝了?
”李娟摸出张印着大白兔的糖纸晃了晃,王奶奶的手顿了顿:“这纸,
跟你妈当年攒的一个样。”李娟的妈走得早。爸说她是跟着个弹棉花的跑了,
临走时只留下个铁皮盒,里面全是这样的糖纸。李娟小时候总把糖纸铺在窗台上,
看阳光透过塑料膜,在墙上映出花花绿绿的光斑,像妈妈的影子。
废品站的老张头蹲在磅秤旁抽烟,看见那沓糖纸突然直起腰:“这纸是从南边拆迁区收的吧?
那边住着个姓周的老头,前阵子总念叨要找沓糖纸,说年轻时欠了人姑娘的。
”李娟心里一动,蹬着车就往拆迁区赶。断壁残垣间,有个老人正蹲在碎砖堆里翻找。
他手里捏着张褪色的黑白照,照片上的姑娘扎着麻花辫,手里举着颗水果糖。
“您在找糖纸吗?”李娟把那沓纸递过去,老人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指着其中一张绿底白花的说:“就是这个!这是阿梅最喜欢的橘子味!”老人说他叫周建业,
五十年前在糖厂当学徒,和隔壁纺织厂的阿梅好上了。那时的糖金贵,他总省下粮票换糖,
把糖纸一张张抚平给阿梅攒着。后来他被派去支援边疆,临走前跟阿梅说,
等他回来就用糖纸糊个糖罐,装满糖让她吃个够。“我在那边待了三十年,回来才知道,
她等了我五年,就病死了。”老人用袖口擦脸,“她妹妹说,她枕头下总压着这些糖纸,
到死都以为我是骗她的。”李娟突然想起家里的铁皮盒,跑回家翻出来时,
盒底果然刻着个“梅”字。那天晚上,李娟把糖纸一张张粘在硬纸板上。周建业坐在旁边,
数着糖纸讲往事:这张是阿梅生日那天给她的,那张是她织出第一匹布时奖励的,
最旧的那张,是他第一次跟她表白时塞在她口袋里的。“她总说,糖纸比糖甜,
因为能留着念想。”老人的声音混着窗外的蝉鸣,软得像块化了的糖。拆迁区要清场那天,
周建业在阿梅住过的老房子墙缝里,摸出个用油布包着的小盒子。
里面是半颗化了又硬的水果糖,还有张阿梅的字迹:“建业,我不等你了,
但糖6纸替你收着,万一你回来了呢?”李娟看着老人把糖放进嘴里,
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像个吃到糖的孩子。她开始帮老人找更多的糖纸。
废品站的纸堆、旧货市场的地摊、甚至在网上发帖求购。有人寄来皱巴巴的“酸三色”,
有人送来印着“大虾酥”的,还有个老太太颤巍巍地送来本相册,里面夹着二十张糖纸,
说这是她过世的老伴当年追她时送的。秋天来时,李娟的小屋里已经挂满了糖纸。
阳光照进来,整面墙都在发亮。周建业用竹篾编了个糖罐,李娟把最完整的糖纸糊在外面,
罐口系着红绳。老人抱着糖罐去了阿梅的坟前,蹲了很久,回来时眼睛红红的,
却笑着说:“我跟她说,糖罐糊好了,以后每年都来给她装新糖。”那天晚上,
李娟在铁皮盒的夹层里发现了张字条,是爸的字迹:“娟儿,你妈不是跑了,
是生你时大出血走的。她怕你觉得自己没人疼,让我骗你说她还活着。这些糖纸,
是她想留给你甜甜的念想。”李娟把字条贴在糖纸墙上,突然听见窗外有动静。
周建业正举着个玻璃罐往她窗台上放,罐子里装着满满一罐水果糖,阳光透过玻璃,
在地上投下圈暖融融的光。“给娟儿的,”老人的声音隔着纱窗飘进来,“咱活着,
就得像糖纸似的,再旧也得亮堂着。”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时,
李娟的“糖纸展”在社区活动室开张了。来看的人排着队,有人对着某张糖纸红了眼眶,
有人给孩子们讲过去的故事。周建业坐在最前排,怀里抱着那个糊满糖纸的罐子,
有个扎麻花辫的小姑娘跑过来,指着罐口的红绳说:“爷爷,这糖罐真好看,像装着星星。
”老人笑了,从罐子里摸出颗糖递给她。糖纸剥开的瞬间,甜香漫开来,混着窗外的雪意,
在空气里轻轻打着旋。李娟看着墙上飘动的糖纸,突然明白,有些念想就像糖纸,
哪怕过了再久,只要你愿意捧着,它就永远带着点甜,在岁月里闪闪发亮。
社区活动室的暖气开得足,糖纸在穿堂风里轻轻晃。李娟蹲在地上整理展品,
指尖抚过张印着“大白兔”的糖纸,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抽气声。回头时,
看见个穿呢子大衣的女人正对着面糖纸墙发呆,手里的保温桶“哐当”掉在地上,
小米粥洒了满地。“您没事吧?”李娟递过纸巾,女人却指着张绿底白花的糖纸,
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糖纸:“这张……哪来的?”那是周建业说的,阿梅最爱的橘子味糖纸,
边角已经脆得发卷。女人叫苏敏,是市医院的护士长。她说这糖纸是她母亲的,
母亲临终前攥着半张identical的糖纸,说要等个叫周建业的人。
“我妈叫陈梅,”苏敏抹了把脸,“她总说年轻时有个学徒哥,攒了满罐糖纸要给她糊糖罐,
后来那人去了边疆,再也没回来。”李娟的心猛地跳了下,拉着苏敏往周建业家跑。
老人正坐在藤椅上晒太阳,看见苏敏手里的半张糖纸,突然从椅子上弹起来,
膝盖撞在茶几上也没知觉:“阿梅……这是阿梅的!”他把两张糖纸拼在一起,
中间的裂痕严丝合缝,像从来没分开过。苏敏从包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是陈梅的日记。
1968年的字迹娟秀:“建业今天又给我留了橘子糖,他说边疆的雪比糖甜,等他回来,
要带我去看。”1973年的纸页皱巴巴的:“医生说我肺不好,怕是等不到他了。
敏敏刚会叫妈,要是他回来,就说我去看边疆的雪了。”周建业捧着日记,
指腹一遍遍蹭过“等不到他了”那行字,眼泪砸在纸页上,晕开墨痕,
像五十年前那场没说出口的告别。苏敏突然跪在老人面前:“周伯伯,我妈床头的墙上,
一直贴着张画,画的是糖纸糊的糖罐,罐口系着红绳。”那天下午,
李娟的废品站突然热闹起来。苏敏带着医院的同事来参观糖纸展,
有个戴眼镜的医生指着张“大虾酥”糖纸笑:“这是我爸追我妈时送的,说吃了这糖,
日子就像虾壳似的,看着硬,里面全是肉。”王奶奶也拎着竹篮来了,篮底铺着块蓝布,
上面摆着二十多张糖纸。“这是我们家老头子的,”她拿起张印着五角星的糖纸,
“他当铁道兵那阵子,每次探亲都揣着这个,说这糖纸抗饿,想我的时候就摸出来看看。
”李娟找了个旧木架,把这些带着故事的糖纸一一挂起来。
最上层摆着周建业和陈梅的拼合糖纸,旁边贴着手写的字条:“有些等待,
会穿过五十年的风,找到回家的路。”收废品的三轮车渐渐成了“糖纸收集车”。
李娟在车斗里钉了个木盒,上面写着“如果你有会讲故事的糖纸,请交给我”。
有人把糖纸裹在信封里塞进来,信封上画着笑脸;有人特意骑车来,站在车旁讲完故事才走,
说这些压在箱底的糖纸,终于能晒晒太阳了。初冬的早晨,李娟在木盒里发现个铁皮饼干盒。
打开时,糖纸的甜香混着樟木味漫出来,
最上面是张泛黄的照片:穿军装的年轻人抱着个婴儿,婴儿手里攥着张“酸三色”糖纸。
小松鼠单身2025-09-03 16:51:20
我妈叫陈梅,苏敏抹了把脸,她总说年轻时有个学徒哥,攒了满罐糖纸要给她糊糖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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