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夫托尔斯泰曾在一本书中提到一种生来就拥有高贵地位的人,他们被叫做,生来就接近太阳的人。
艾沉前一天晚上翻来覆去许久才睡着,于是第二天的早起也变得格外困难。她背着厚重的书包,嘴里还鼓鼓地塞着烫人的包子外皮,终于赶到教室的那一刻,她不禁被呛得弯下腰,一只手撑在门上。她努力压低自己咳嗽的声音,胸口却难过得让她忍不住泪花闪闪。
她好不容易止了咳,直起腰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陈喻身边的语文课代表,她正耐心地复述前一天语文老师布置的口头任务,他则一手支着脸颊,有些漫不经心地听着。
察觉到艾沉的视线,很坦然地望过去。艾沉立马别开了自己的视线,有些局促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小声嘀咕着要先交什么作业呢。
中午艾沉去开水房接水,赶得不巧,显示灯闪红光。艾沉只能双手抱着自己的杯子,靠墙站着等。艾沉觉得纳闷,陈喻进入班级明明没有几天,但是她就是觉得所有人都待他格外友善。相比之下,她这个可以称得上元老级别的人物,反而没有那样好的待遇。
“咚”的一下,艾沉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声音给打断,她有些吃惊地看着不排队,抢了自己热水的那个人。刚打算说些什么,却反被人抢先,他抬腕看了看手表,然后说,“二年三班第十五周广播时间马上开始。”一副正经严肃的表情看着艾沉。
艾沉总觉得自己的眼角都在抽搐。
这人…是在学她的腔调,然后嘲笑她吗…
大概,是她的错觉吧。
艾沉忍不住回想起前一天晚上自己的咬牙切齿,当时只觉得陈喻害她的辛苦全都白费,以为这种愤懑是导致她无法入眠的祸根。现在离了那叫人着急上火的情绪,艾沉又重新找回“理智”,只觉得也许是她的功课做得还不够。
等到放学,艾沉眼见人差不多都离开了,才准备打扫。事实上,一个人打扫一个教室还是很辛苦的,尤其是轮到一个女孩子值日的时候,既要擦黑板,又要拖地。可艾沉是个老实的好孩子,不会投机取巧,又没有人主动帮她,所以每次勤勤恳恳打扫完都累得半死。
因此当她见到还没有离校的陈喻一脸惊奇地看着自己时,有些手足无措的慌张。
他说,“艾沉同学好兴致,为班级服务,值得表扬。”最后斟酌良久,才憋出一句违心的夸奖。
艾沉回想起早些时候,在晚间两人应该去广播站值班的前半小时,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到他面前,跟他说,“今天晚上我可能去不了…因为…”她甚至还没交代自己没法值班广播站的原因,他就欣然地点头,表示理解。好像她不在,他反而更高兴似的。
艾沉打扫的时候,脑海里不断回放着他欣然点头的那个瞬间。她似乎透过他迅速别开的视线,透过他满不在意的一个动作,看到了许多。她支着拖把,直起腰来,长舒一口气。心想,还是不要有太多期待的好。
他答应班主任同她一起值班,然后没有爽约,尽管在广播站不怎么开口,却一次不落地到场,这已经足够叫她感激。
如果将来他有需要她帮助的地方,她一定会努力做到的,艾沉这样想。
她拖着自己的椅子,站到黑板跟前,用打湿的抹布费力地擦。灰尘纷纷扬扬落下,她蓦地向后躲,一下没站稳,在椅子上左右摇晃了几下,摔倒在地上。
地板从遥远的地方一下子放大,近得就在眼前。
艾沉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等到膝盖和大腿上的疼痛稍微散去一点儿,才扶着讲台站起来。她踉跄地跳了两下,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抬起头,看见门口怵着一个人。
陈喻一派淡定地站在那儿,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似的,看到艾沉的目光,也坦然地迎视,“我走出去没两步,听到地震一样的动静,所以才回来看看。”
艾沉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没说什么,心里却暗骂这个看见她出丑也不上来拉她一把,害她丢光了脸面的人。
艾沉捡起被扔到一边的抹布,准备重新站上椅子。
陈喻懒洋洋地朝着她喊,“喂。”
而这时,艾沉一只脚已经踩上椅子,另一只脚还留在原地。她纳闷地看着他,其实很想大声朝他咆哮。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看着他。除此之外,艾沉还隐约感觉到,那才压下去不久的一股火气,已经堵在嗓子眼儿里,随时可能喷出。
就在这个时候,他说,“我来帮你吧。”
艾沉是个多梦的人,她时常置身于不同的场景,面对不同的,甚至是千奇百怪的事情。她曾经不止一次想过,自己是不是能够在梦中叫醒自己,就好像分歧者面临考验的时候,告诉自己一切只是个梦境,不是真实的那样。
可她从不曾清醒过一瞬。因而便也了然了,既然没有意识,就干干净净地剥开所有的思绪,沉到最深最深的地方去吧。
她不止一次梦见自己在一片无人之地,岸上很冷,冷得人直哆嗦,面前有看不到边际的一汪水,艾沉也没想自己不识水性,就贪恋那冒着腾腾热气的温度,慢慢走了下去。她一点一点来到湖水的中央,感觉到温热的水流满满地包裹住自己的身体,不再寒冷,渐渐下沉。
她渐渐喘不上气来,蓦地睁开眼,用力向上浮。她挣扎,她拍打水流,她用了四肢全部的力量要离开这窒息的地方,也只能看着水面越来越远,看着水面上方的太阳,晃动地十分厉害,再看不清楚的模样。
然后是最后一丝氧气的消耗,最后一次拼命的使力。五脏六腑像要爆炸一样难过。耳畔已经不再有水流入的声音,水却仍旧发出清脆的,仿佛孩提时代海边风铃碰撞一样轻松悦耳的声响。
最后,没有最后。
有那么一双手,拽住她无力的双臂,将她向上拉。也就在这个瞬间,她不知从哪里,偷来了些力气,也许是不愿放掉生的希望,再次向上游去。她看向那个人的方向,却只能望见那人乌黑的发顶,被这个世界之外的太阳,照耀得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的颜色。
仿佛过了很久,像好几个世纪那样久,她终于浮出了水面,大口地呼吸着。
却发现水面上只有她一个人。
或者,这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