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绣孤云,更映蔚蓝无际。
沧海漭漭,碧波一线,合天千万里。
东海之上,九艘巨船,劲风击帆,破浪而行。船之大,就如海面上横着的九座大山。
骊山陵,阿房宫,万里长城,工程浩荡,数年来被征男子百万不止,安然归者寥寥。众多大工中,却有一项少有人知,便是自秦始皇二十五年开始造的远洋巨船。自始皇知长生不老之事,日日盼仙,总不得遇,又因徐福久久无果,失望非常。大肆招揽术士之际,更听些术士言,见真神者须得亲往东海求仙才可,方修巨船,欲亲自出海寻仙。那船庞然,处处奢华富贵,船桅亦根根精细琢磨,船舱更间间出那精工巧匠之手,恢弘大气,驶出港湾,就是浮于海中的一座王宫。
卢生曾驱此一艘巨船出海,亦未能寻得仙药,只带回一部《录图书》。而始皇身体愈发不适,此次巡游,乃命人驱九艘巨船随自己一同南下东海郡。两年前,始皇曾于朐县立石阙,乃作“秦东门”。自古帝王之墓皆坐北朝南,以南为尊,偏始皇之骊山墓竟是坐西朝东。墓之正东乃咸阳,咸阳正东正乃秦东门,骊山陵、咸阳城、秦东门,横贯东西。始皇东行之意从不曾减,此次巡游更欲于秦东门亲自出海,然身体近来愈发不适,常常突地麻木无力,莫名抽搐,再听李斯之言,终才作罢。
而此时此刻,九艘巨船正成人字形一路东往。每一艘船的宏伟皆可让世人惊叹,为首那一艘主船更是奢豪至极。而那主船最尊贵的望海飞庐上,此时站的两个人,正是徐福夫妇。
“你倒还想着师兄?”徐福淡淡一笑。
王冉闻声,疑惑地看了看他。
徐福道:“游说四方,一人之身佩六国相印,迫秦兵十五年不敢窥函谷关。你当年不是说,要嫁就嫁师兄那样搅弄风云撼动天下之人吗?否则宁愿独身一辈子,谁也不嫁。”
王冉笑道:“多少年的老陈醋了,亏你记得。”
徐福道:“记得,当然记得!更记得我当年说过,我必要建奇功更胜众师兄,不枉你选了我。”
王冉道:“何必呢?这么多年夫妻,既已选了你,我自然也不想其他。什么风云天下,你人好好的,我心里也就足了。”
徐福望向远方之海,口中却默默说着:“万载奇功,毁之一旦。万载奇功,毁之一旦……”他这般自言自语,表情黯淡下来。
王冉见丈夫出神,知他又想自己心事,也就不再多言。
苏秦、张仪、毛遂、孙膑、庞涓,想到这些闻名天下的同门师兄,徐福总叹然一笑,他知自己终有一日会超越他们。身为鬼谷子的关门弟子,师父曾说徐福是他最满意的门人,更说徐福所谋之事远盖众师兄所为。可惜鬼谷子说徐福欲成之事虽他人千万世累计亦不可及,却在将成之际,会毁于一旦,此话向来令他困惑。
自九年前说动始皇,巨资助他出海寻仙,旁人见他总空手而回,只道一无所获,却不知徐福每每出海所得皆丰,对自己心中所谋也愈发有把握。坑儒一事出其所料,却好在避了过去,他知始皇五次巡游是他最后机会,终靠其鬼言巧舌之能再次说动了他。而始皇似亦将所有赌注押上,礼资数倍于曾经,数万童男童女,兼有弓箭精兵千人,所选百工之徒皆是各行能手,更是各类谷种、农具、药物、经史与医药典籍应有尽有。始皇本欲让其多携贵重宝物以贡仙人,徐福却只以农耕、百工、医药为主,始皇以为仙人爱此,更是下令挑选秦国优良贡之。
此时,海上九艘满载之巨船,皆听一人号令,便是徐福。一切正按他计划进行,顺利的他自己也未想到,笑容不禁又浮上他的脸。
“你这又是什么眼神?倒跟个小伙子似的。”王冉见丈夫冲她痴笑,如此问道。
徐福笑道:“怎的,我就不能看你了?好看我才看。”
王冉被这一说,心中乐意,却装不屑道:“儿子都这么大了,我早不中看咯。”
徐福也看看甲板上独自练剑的长鸣,道:“哪里话,比年轻时更有韵,正是好看时候。”
徐福并非虚夸,徐福夫妇都是修道之人,多年修炼,容貌并不显老,却是更加滋润。始皇亦正因徐福多年容颜不老,更有还童迹象,方敬为真人,愈加信服。
王冉顶徐福一眼道:“呵,现在倒是胆子大,也不怕我爹发现了骂了。”
徐福笑道:“师父到底已不在了,即便在,你也早已是我的夫人,看自己夫人那也是天经地义,那也不能叫修行不专了。”
徐福说完,见王冉神情黯淡,知因自己言语也让她想起了师父逝世,也是伤怀。
那年鬼谷子自知将逝,只留徐福一名弟子在身旁,除将自身所学未传之术相授,更留下一个遗愿。鬼谷子道他晚年云游,曾三访琅琊台,每次去皆在当地领养一个幼年孤儿,共三人,望徐福将其三人收为义子义女,用心带大,为其最后遗愿。鬼谷收养孤儿之事徐福早已知,却不解师父如此之意,因师父并非无儿女,只道是年迈后的慈悲。而这到底也是师父最后的嘱托,徐福自倾力而为,用心教导抚养,王冉更是喜欢这几个孩子,与之亲近非常。这般想着,徐福望了望甲板上的忆辰,想到没能护好映竹,心中多少又起了愧疚。
船奔于海,大旗随风劲展。
忆辰双臂搭在船栏,望着无垠之海。已是出海的第二日了,想起昨日出海时之盛况,着实震撼。东海滨本普通,却因始皇亲自观船出海而大为不同,李斯诵贡仙之文,徐福跳寻仙圣舞,众人齐唱拜仙圣曲,庄重非凡。到船出海时,海港人头攒动,一时连山都似被那人海淹没,那片土地全然不够那些人站了似的。而此时,船已行远,一切似又平静,四围的海不再像家乡海水那般泛着滚沙之黄,已深蓝一片。
安静,非常安静。忆辰曾随徐福出海数次,知途经此处时,海面总如此,超乎寻常的平静,让人丝毫感觉不到船水之摇,都不知这船是否还在水中。而这一次,更是静的诡异。
海之尽头空无一物,忆辰的目光看回身边,心中一动。不知何时,婉昭已在身旁不远,也是搭在船栏,还是手持圆镜,自顾看着。
婉昭的肌肤并不极致的白皙,看着柔和而温暖,阳光下尤为动人。不用胭脂,婉昭的唇总是浅红如樱。而婉昭最美的,还是黛眉下,那样一双美目,明澈婉柔,情凝秋水,转眸间藏春之芬芳,相视间掩夏之绚烂。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婉昭时的感受,忆辰永远记得。
海风轻拂婉昭头发,青丝随风微扬,这一刻,美极了。忆辰不敢多言,他知自己任何一句言语,都可能让那双眼睛瞬间冰冻。他只愿这样痴痴地看着婉昭,一天,一年,一生,他心中,都是愿意。
“忆辰!”一个粗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婉昭蹙眉,忆辰心中亦不满,却还是整好表情,转过身来。
“既有那闲工夫盯着女人看,还不如来比它一场!”长鸣的剑直指忆辰眉心,神情如剑般锋利。
听他这么一说,附近几个船士已是哈哈大笑,忆辰自然更是尴尬非常,。
“长鸣,为什么一定要斗剑呢,以和为贵,以和为……”
长鸣浓眉一挑,吼道:“混话!这话你都说了多少次了!你就是瞧不起我,觉着我不配跟你斗剑,是不是!”
忆辰正欲再言,却听飞庐上传来徐福声音:“辰儿,你且与他比比,看看他这些日子有什么长进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