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握住我妈的手,真诚道:
「妈,你放心,我先去找三弟聊聊,如果失物实在找不回来,我再想办法凑钱。」
我妈点头,像是松了口气。
我带着苏经平出去吃肯德基,由着他点满一大桌子,大快朵颐之际,我问他:
「经平,你在同学家拿了什么东西?」
苏经平一手一只炸鸡腿,吃得满嘴流油:
「那小婊子说她太爷爷在紫禁城做官,天天在公司里显摆她家多牛逼,我看不惯,顺手拿了一块玉佩而已」
我心里一阵嫌恶。
这就是一个大学毕业生的的用词吗?
照以前,我肯定要教育他的,但我今天有自己的目的。
我喝了一口冰可乐,道:「那个玉佩很贵,你还记得丢在哪里了吗?」
苏经平忽然抬头看了我一眼。
他那挤在肉缝里的小眼睛迸出戏谑的光。
「你猜猜。」他说。
「你房间床底下?」我知道,那是他藏限制级漫画的地方。
「不对。」
他说:「那东西其实没丢,就在那小婊子的……身上,不,应该说是身体里。」
我的心脏狠狠鼓动了一下。
「你说什么?」我隐约觉得自己摸到了答案的边角,只是不敢相信。
苏经平的目光下移,盯着我收在腰带里的白色衬衫,然后继续下移……
我感到毛骨悚然。
因为他的目光几乎穿透了桌面,落在我的半身裙上。
「姐,你还是处吗?」苏经平忽然问我。
我瞪着他,不敢相信这问题出自我弟弟的嘴。
「那小婊子已经不是了,不过不是我干的,是那块玉佩干的,哈哈哈……」
「回家,马上回家!」我向他吼道。
回到家,我从我妈的手机通话记录里找到了玉佩失主家的电话。
我回拨过去,那边道:「我们已经报警了,最好让你弟弟赶快把玉佩还回来。」
「带你们女儿去医院,马上!」
我尽力止住声音的颤抖,「让警察带她去,女儿可能不敢跟你们家长说出实情,总之先让警察带她去医院。」
我挂了电话,一抬头,看见苏经平正坐在沙发上拿遥控器换台。
「你让开点,挡我看电视了。」
我没有动,站在原地和他对峙,希望能在他脸上看到一点类似于羞愧或者后悔的表情。
可他笑了一下,电视上一个火爆的女团正在狂秀大腿。
我妈把我拉到一边,嘴上嘟囔着,「你挡着他了,让开点……」
我抄起电视柜旁的花瓶,冲苏经平砸了过去。
他躲闪不及,被我正中额头,鲜血顺着鬓角流下来,雪白花瓶碎了一地。
「你、你这是发什么疯!他是你亲弟弟啊!」
我妈被我吓了一跳,赶紧抽了两张纸巾按在苏经平的额头上。
苏经平却推开他,踩着茶几跳过来打我。
混乱之际,门锁「滴答」一声,接着是钥匙被甩在鞋柜上的声音。
我心道,这爹回来得可真是时候。
他带着满身酒气,晃晃悠悠进了客厅,一见满地狼藉,张口便骂:
「死赔钱货!还敢在老子地盘上撒野?这里是你能动手的地方吗?你踏马只有挨打的份!」
我妈就在旁边看着他打我。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每次我爸打我,妈还是会护着我的。
这次可能是想给她宝贝儿子出口气吧。
我没反抗,顺从地挨打。
这是经验之谈,反抗只会让我爸更激动更兴奋。
大概半小时之后,他打腻了,去厨房寻了根擀面杖,转头瞄准了我妈。
她叫得真惨啊。
那些棍棒落在她身上,一半变成沉积在皮肤下的淤血,一半变成震动在声带上的嚎叫。
以前我总是扑过去,用自己小小的躯体替她挡着,会哭着求爸爸不要打了。
但这一刻,我坐在地板上,后背倚着电视机柜,学会了像苏经承和苏经平一样的冷眼旁观。
可能我也是长大了吧。
我爸发泄了一通,酒醒了,坐在沙发上一边骂娘一边喘气。
我妈则躺在地板上哎呦个不停。
我站起来,道:「爸,晚上把孩子受伤的那家人,还有丢玉佩的这家人,都请到咱家来吧。」
我爸瞪了我一眼,「叫来干嘛,当着老子的面讨债,惹我心烦是不是!」
我道:「这事总得解决,还是私了比较好。而且经平犯的事比咱们想的要大,搞不好真会坐牢的。」
我爸看了苏经平一眼。
眼神里没有责备,而是满满的担忧。
我虚晃了一下手机银行的界面,道:「其实我手上还有四十万,我看能不能把两个弟弟的事情都平了。」
我妈瞬间不哎呦了,麻溜站起来揽住我的胳膊,哭道:「我就知道我女儿是有本事的。」
其实我没有钱了,手机界面显示的是可贷款额度而已。
我面无表情,暗地在心里过了一遍今晚的计划。
5.
我妈心情大好地张罗了一桌饭菜。
我想进厨房帮忙的时候,她居然让我去客厅看电视,大概是看在我即将出血四十万的份上吧。
晚上六点,被打断腿的孩子的父母来了我家,而丢玉佩的那家人,是父亲带着女儿来的。
我心里不太舒服,觉得这时候还让女孩跟苏经平见面,实在是一种心理折磨。
于是就把女孩领进了我的卧室,陪她聊了一会天。
没想到一关卧室门,女孩就抱着我哭了起来。
「姐姐,谢谢你给我妈打电话,否则我都不敢说实话。」
我问道:「就算不敢跟父母讲,为什么跟警察也不说实话呢?」
她支吾着说:「我爸本来是报警了的,但是知道我被苏经平那个了之后,他就撤案了。」
我不解。
「我爸说我给家里丢脸了,要、要把我嫁给苏经平。」
女孩抱着我哭泣不止,「姐姐,我害怕苏经平,他虐待我,我,我不想嫁给他……」
我摸着女孩的长发道:「你放心,今晚你就装得乖一点,什么都不用讲,多给苏经平倒酒,知道了吗?」
女孩眼眶红肿,问我:「我真的可以不嫁给他吗?」
我笑着安慰她。「当然啦,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家。」
况且,这个家马上就要散了。
想到这儿,我竟然有些迫不及待。
饭桌上,我爸跟客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苏经承和苏经平也跟着喝了不少。
女孩的父亲喝美了,倒是没忘记自己来这的目的,站起来敬了我爸一杯,说:
「俩孩子也是有缘分,不如就先订上婚吧,玉佩丢了就算了,别耽误俩孩子的好事。」
我爸愣了一下,没想到竟然时来运转,下位变上位,被人主动攀亲家了。
苏经平得意地跟苏经承碰了一下杯,两个人低着头贱笑起来。
我爸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大着舌头道:
「好说好说,不过弄丢了你们家的宝贝,我特别过意不去,既然两家要结亲,我们这边出二十万彩礼,怎么样?」
我爸伸出俩手指头,冲饭桌上所有人摆了一圈,然后对我颐指气使:「快点,把钱拿出来。」
我装模作样翻手机。
我爸又对另一家人道:「你放心,孩子伤了腿,我们家绝对负责到底,这就把剩下的二十万补上。」
饭桌上一片喜笑颜开。
只有我知道,这其乐融融都是梦幻。
「爸,女儿真的没钱了!」
我如同戏精上身,眼泪奔涌而出,下了餐桌,跪在地上朝我爸妈疯狂磕头。
「女儿真的一分钱都没有了啊,你们要是再逼我,我也只能一死了之了,不能替父母分忧,是女儿没能耐啊。」
「就算二弟打折了别人的腿,就算三弟偷了别人家的古董,他们也是我的亲弟弟!我就算是去卖血卖肾也会帮二弟三弟还债的!」
我爆哭一通,爸妈好像吓傻了。
「我就算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也会帮弟弟们擦屁股的!」
「我一定会为弟弟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我一定为咱们这个家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颗草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嫁妆!」
「啪嗒」一声。
不知道是谁的筷子掉地上了。
「那什么……倒也不必如此。」昨天在我家哭诉要钱的女人坐不住了,站起来打圆场:
「咱昨天不商量好了?先还我十万,剩下的让你弟打工,慢慢还我们家就行了。」
「是啊。」这女人的丈夫也道:「孩子闯祸都是父母兜底,你父母还健在呢,这担子还落不到你身上。」
我爸妈一听这话,脸色瞬间黑了。
我继续发功,眼泪哗哗淌,吊着嗓子嚎得愈发委屈:
「怎么能让我二弟打工呢,他大学毕业之后一直忠于自我,向往自由,每天在街上寻找生命的意义,他不能做这么功利这么背叛自我的事情!」
我大义凛然地满嘴胡诌。
「可是,总得想个法子把债还了,这样我二弟三弟才能自由,是吧,妈?」
我妈眨了眨眼,回神道:「啊……是,得赶紧还。」
「要不就先把经平的那套房子卖了吧,还债要紧。」我趁热打铁堵上我妈的嘴,「那套房子小两百万呢。」
两家客人一听这话,瞬间急了,但是各有各的急法。
「你们家小儿子居然也买房了?有钱买房没钱还债?让我儿子白白瘸了一条腿吗!」
「经平的房不能卖,不然以后结婚了住哪里?不但不能卖,还要加上我女儿的名字!」
我看向那女孩的父亲,道:「叔叔,这房子要是不卖,二十万彩礼从哪儿出啊?」
那男人噎了一下,不过他脑子转得很快,立马回击我:
「把苏经承的房子卖了,反正他现在不结婚,根本用不到!」
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止住嘴角上翘,让俩男宝斗去吧。
接下来,就是看戏的时间了。
6.
苏经平被女孩灌了不少,此刻正是酒劲上头,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哥,反正你那房子也住不上,就先卖了吧。」
苏经承无比恼火,一脚把苏经平踹下椅子,骂道:
「要卖我的房子给你出彩礼,想得美!吃屎去吧!」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扶起苏经平,哽咽着劝道:「三弟,都怪姐姐没本事,你别怪你二哥,他不是小气的人。」
「他不小气?」苏经平指着苏经承的鼻子骂:「当初是谁自己考不上大学,就不准家里给姐姐出学费的?!」
我心里一惊,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不过算了,我都不在乎了。
我对苏经承道:「二弟,要不就先把你那套房子出了吧,这事要是不了,三弟怎么结婚呀。」
我句句向着苏经平,专注于搅混水拉偏架。
这招还是跟我妈学的,谢了妈。
「不可能!」苏经承怒道:「要卖就都卖了,这样才公平!」
我心里冷笑。
公平?
两个既得利益者在我一个血包面前谈公平?别太抽象了!
我扭头劝苏经平,「三弟,你哥就是喝多了,可千万不能动手啊!」
我把切西瓜的水果刀重重拍在桌上,道:「你俩都是咱妈亲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伤了哪一个,爸妈都会心疼的!」
苏经承盯着刀,眼神发亮。
但是苏经平先下手为强,抢了刀就直接掀翻圆桌,跟他哥扭打在一起。
酒精上头的苏经平完全碾压苏经承。
我看不清他捅了几刀,只看见血流了满地,跟菜汤混杂在一起,哎呦,脏极了。
我妈高声尖叫,我爸想上去拉住那两个儿子,却反被推了个跟头。
我拉着女孩躲在沙发后边,女孩抖着手解锁手机,嘴里喃喃道:「打120,得快点打120.」
我嗤笑一声按下她的手机,淡淡道:「打什么120啊,先报警。」
女孩看着我,眼神犹豫。
我想她明白我的意思,但是她害怕。
「先不论这场闹剧怎么收场,就算苏经平真的把苏经承嘎了,我父母也可以签谅解书。」
「如果你真的想摆脱苏经平,就得告诉警察他对你做的事,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女孩握着手机发了会呆,最终拨打了110。
我从沙发后探出头去,看见我那惊慌失措的妈妈正徒劳地按着苏经承的伤口止血。
我的父亲从苏经平手里抢过水果刀,第一时间竟是扔进洗手池里洗掉指纹。
警察把苏经平带走了。
随后,救护车把苏经承拉到了医院。
经过抢救,他最终保住一条命,转进了ICU观察。
医院走廊里,坐在长椅上的爸妈瞬间老了许多。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包裹着他们。
我爸已经想明白了我故意玩这一出,但他连打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狠狠地盯着我。
我闲闲地倚在走廊的白瓷砖上,道:「医院催缴费了,你们给他去办一下吧,ICU床位还挺紧缺的。」
我妈哭穷:「老二在ICU,一天花一万多,家里实在是……」
我:「那就弃疗吧,骨灰盒我买。」
「可是以后养老怎么办!」我妈气急败坏地反问。
我:「什么?养老?我又不指望他养老。」
我爸哭惨:「老三要是进了监狱,以后怎么找媳妇啊……」
我:「那就自宫吧,一刀永益。」
我爸怒不可遏:「老二要是不行了,以后苏家就指望经平传宗接代了!」
我冷笑:「什么?传宗接代?我又不指望他传宗接代。」
就你这基因,不传也罢。
我妈似乎看不惯我态度的转变,疑惑地问我:「你、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啊……」
我瞥了她一眼,反问:「我以前什么样?」
我妈哑然。
「是我的乖巧?懂事?贴心小棉袄?还是你的偏心?压榨?永远端不平的一碗水?」
我不想再多说,转身出了医院。
没想到我妈竟追了出来。
我以为她可能是醒悟了后悔了,我以为我终于盼到了来自原生家庭的一句对不起。
没想到我妈说:「你二弟的医药费,你得管啊!」
我问道:「妈妈,你真的爱我吗?就是像儿歌里唱的‘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的那种爱,你有吗?」
我妈立刻回答:「我……我当然有!」
我冲她喊道:「你有,但是你从来没有给过我!」
「你一遍遍地控诉爷爷奶奶重男轻女,但是你不懂,我根本就不在乎那帮老家伙怎么看我,我只在乎你爱不爱我,因为你生下了我,你是我人生的来处!」
「可是你比他们更令我厌恶,因为他们至少坦诚,但你虚伪,你用虚伪的爱绑架我!」
我妈手足无措地解释:
「你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也是我一口米汤一口奶地喂大的,至少我从来没像你父亲一样打你!」
我觉得简直可笑。
「你觉得自己能比那个家暴男强到哪里去吗!跟什么人比不行偏偏要跟一个烂人比?」
「婷婷,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你的亲人,做人得学会圆滑,该妥协就……」
我嗤笑一声:「有这样的丈夫,这样的儿子,我只能说,你配得上!」
「好自为之吧,等你和我爸上氧气泵的时候再联系我,毕竟你那两个宝贝儿子可能没办法在病床前尽孝了。」
「有我在,还能帮你们拔个管儿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