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霍骁摁断手机。
清隽眉眼沉沉。
他想明白了。
三年来,宴清用尽各种手段想算计他爱上自己。
这不过是她又一个花招。
欲擒故纵而已。
霍骁想起和宴清结婚那晚的一些事。
我爱你啊,女人说。
他冷冷看着她:“你想用这一纸婚约,困住我一辈子?”
“没有......”她鼓起勇气,“霍骁,我不是想强迫你和我结婚的......这样吧,我们约法三章好了。”
约法三章?
“我不拍戏了,从此不再抛头露面,做个贤妻良母。”
演戏是除他以外她最为热爱的事物,她放弃它,和对他的爱恋一起作为贡品,跪下来,双手奉上,仰望他,虔诚献给他:“如果我再去拍戏,你可以和我离婚,如果你发现我对你不忠,和别人有染的证据,你也可以和我离婚,这样行吗?”
三年过去。
她忘记说过的话,终于忍不住了么。
霍骁眯紧双眸,给冷啡打电话,“宴清现在在拍什么。”
“霍总,是一部名为《凤鸣江山》的古装剧,宴小姐在里面饰演女二号......霍总,我查到这部戏,我们昱臣也有投资,并且是最大投资商。”
“今晚给这个剧组安排一场饭局,我要入席。”
手指关节在车身上扣起清亮音节,霍骁手搪车顶,想象宴清和其他人一起吃饭,他走进来,在她心虚惊恐惶惑不安的神情下,协议书伸到她跟前。
“你违背曾经的约法三章,签字吧。”
场景大快人心。
他勾唇浅笑。
十足薄情薄幸模样。
霍骁想起来的这件事,早在宴清计划之中。
求而不得怨妇形象她演得入木三分,再三作死也早就踏进对方雷池,加上违背三年前许下的诺言,她寻思离婚协议书怎么着也应该送到她手上了才对。
为什么还没送来呢?
剧组收工,她在一旁兀自思忖,有个场务过来和她说话:“宴老师,今天剧组有个聚餐,赏个脸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最好不要拒绝。”他一脸讨好,压低声音:“今晚投资商过来,导演监制都去,男女主也过去捧场,总得给人点排面不是。”
哦,投资人爸爸。
她应下来,到饭桌上有几分后悔:这一一敬酒,笑脸相迎的模样,和她从前社畜时有何区别?
期间,还与商越碰盏。
原来褪去戏服,卸下古妆,他依旧长眉斜飞,眼眶边缘一抹薄红,竟是天生自带。
眼角随眉尾微微上扬,说话时似笑非笑,略浅的瞳仁里蕴着清冷又勾人的光。
迷煞席间所有女人。
“宴老师。”他把酒杯递过来。
她迎上去,杯盏相交清越一声响,似他的名字,“商老师。”
觥筹交错间,‘爸爸’迟迟未现身。
宴清出去上洗手间。
殊不知她前脚走,霍骁后脚就来了。
等她从洗手间出来,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廊道里,一道身影在抽烟。
那人注意到她的视线,看过来,模样也在灯光下分明起来。
她怔了怔,说:“商老师。”
对方点头,朝她走近一步,手里还燃着烟,“介意吗?”
她闻见他身上的淡香,与烟味混杂一起,意外地好闻,摇头,表示抽烟您随意。
他笑了笑,“要不要来一根?”
她又摇头,“谢谢,我不抽烟。”
商越抽烟的姿势很娴熟,但喉音却很清润,“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我也不喜欢。”
嗯?
他这是在。
向她搭话?
可是。
为什么?
宴清还在疑惑,对方已道:“宴小姐有点面熟。”
面熟?
一瞬间,宴清心中警铃大作,明白了对方无缘无故接近她的理由。
商越一直在找宴翎。
宴翎和她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眉眼自然有几分相似。
他该不会把她认作是宴翎了吧?
“宴小姐以前在堇洲待过么?”他吐出口烟,温和地问。
果然。
堇洲是宴翎童年待过的地方。
“堇洲?”
宴清佯做轻视:“那种穷乡僻壤我怎么去过,我从小在烟城长大,连这个地方都没听过。商老师,我先回去了。”
说完,没再与他闲聊,先行离开。
商越凝视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不知想到什么,低眉轻轻笑了一下。
被商越这么一打搅,宴清忽然就失去了所有兴致。
她没回筵席,直接回酒店休息。
刚回去不久,就接到霍爷爷的电话,“小清,这段时间你受委屈了,爷爷这边替霍骁给你赔个不是。”
她忙道:“爷爷,你别这么说,夫妻之间闹点小脾气正常,毕竟要磨合嘛。”
霍震霆显然很高兴她这么说,“小清,你真懂事,爷爷知道你在拍戏,给你送了个惊喜。”
宴清不明所以:“什么惊喜?”
“霍骁过来看你,专门来给你赔礼道歉的,小清,要是他这次道歉不真诚,或者惹你不高兴,你一定要跟我说,我帮你教训他,知道吗?”
霍骁这个狗男人,向她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把离婚协议书送来倒是很有可能。
虽然有些对不起霍爷爷,但霎时间宴清心中的沉郁之气一扫而光,喜滋滋地说:“好啊爷爷,我等他来。”
等他过来跟我离婚。
宴清这边躺在床上滚来滚去,等霍骁送协议书过来,宴席那边的氛围却冷下来。
宴清走后,商越也没回酒席。
男一号和女二号的位子空下来,在圆桌上显得突兀。
投资商旁边的崔监制坐立不安,心中疯狂咒骂宴清和商越。
不说商越,这个宴清不过是女二,后台是有什么背景,连昱臣霍氏的面子都不给?
要是有背景就算了,要是没有背景还不知好歹......
崔监制打算日后给这个女二号穿穿小鞋。
看投资商接了个电话回来表情更冷后,崔监制十分忐忑,递了个眼色给女主角苏妍。
苏妍会意,举起酒杯,按捺住砰砰的心跳,向对面的清俊男子敬酒,“霍先生,我敬你。”
男子点头,喝下那杯酒,随即漫不经心瞟了眼四周,淡声问:“整个剧组就这些演员么?”
崔监制额角的汗落下来,“我们这边,男一号商越和女二宴清有点事没能过来,霍先生,您千万别生气......”
霍骁摆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
他按揉眉心,想着宋沁娴刚刚电话里和他说的那些话。
“妈,如果你是为了我和宴清离婚的事......”
“偏偏要这时候离婚么?”
宋沁娴打断他的话,“骁儿,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霍骁脑海里闪过宴翎单纯的脸,薄唇张了张,没说出口。
“那个人是不是宴翎?”
霍骁沉默。
“如果你记忆还不错,应该记得三年前你和宴清签的婚前协议里,有一条是如果你变心,抛弃宴清,昱臣45%以上股权将转移到宴清手上。”
“结婚那天,宴清的小叔曾说,‘宴清是宴家掌上明珠,你若委屈她,他不会放过你’,你知道他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只要宴清去他那闹,昱臣将损失惨重,利弊权衡,你心里没数吗?”
宋沁娴从未用这样严厉的口气和他说话。
“或许失去股权对你来说没关系,我知道我儿子志向远大,但骁儿,三年前,我们昱臣霍氏资金链断裂,没有人愿意出手援助的情况下,是宴清主动提出和你结婚,通过霍宴两家商业联姻的方式,在危难之际扶了我们一把。”
霍骁握着手机的指节泛白。
“如今,宴家陷入困境,你说离就离,暂停开发到一半的‘清悦广场’项目相当于推他们家入地狱,我们霍家原来是这样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人家吗?”
“即便这些你都不关心,你也应该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宴家式微,宴翎能好过?我早听说她父母在为她物色相亲对象,你断了他家后路,宴翎必然会作为商品嫁到别家来为宴家找补,你真希望宴翎落到这种境地?无论如何,现阶段我和你爷爷是不可能接受宴翎进门的!”
不能和宴清离婚。
至少,不能是现在。
饭局结束,他回酒店,冷啡早在房间等他,“霍总,霍老爷子已经得知你来这的消息,催促你去找宴小姐,去......”
“道歉?”
他冷笑,径直躺倒床上,口气不掩嫌恶,“宴清那种女人,听说我来只会自己贴上去,用得着我去找她,用得着我向她道歉?”
冷啡欲言又止。
门铃在此时响起。
霍骁在床上按着额角,低低一哂,语气尽是嘲弄,“看,她自己找来了吧。”
“我去给宴小姐开门。”冷啡转身。
过了会,霍骁看他只一人回来,眉尾高高扬起,“怎么,不愿进来,要我请——她还端上了?”
“霍总。”冷啡轻咳了声,表情有些窘迫,“门口的是苏小姐,刚刚在酒席上敬你的那位剧组女一号,要请她进来吗?”
霍骁一下子觉得头痛欲裂,紧闭双眸,“把人打发走。”
“是。”
过了好一会。
冷啡依然没回来。
霍骁闭目养神,渐渐觉得不对,耳边,忽地传来很轻的脚步声,以及女人身上的馨香气味。
他心里紧了紧,虚着右眼,朦胧视线里,看见身影熟悉的女人,像个贼,蹑手蹑脚朝他走来。
宴清!
她怎么进来的。
她想做什么?
以为他喝醉,趁机解了他的衣服?
拳头下意识攥紧。
“霍骁。”
他听见那女人轻声道:“你睡了么?”
他没应声,手背出现一道道青筋。
却是阵翻动文件的轻微声响。
“离婚协议书呢......”
女人急切地私语。
果然是个贼。
不是偷人,是为了偷走协议书销毁。
回想宋沁娴的话,他心底倏然一松。
算了,让她拿走吧。
霍骁闭着双眼,无声嗤笑。
反正这场荒唐婚姻,一时半会也不能收场。
“啊,找到了。”
女人声音欣喜,取出协议书。
然后,霍骁没听见她离开,反而听见笔盖旋开,落笔沙沙声。
他拧起眉头,睁开眼睛。
他看到床头前,宴清背对他,在他已经签过名字的离婚协议书旁边,正攥着钢笔,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宴。
嗯,第一个字写完了。
清。
嗯,三点水勾了,即将写完那个“青”字。
他这才惊觉。
这个女人,总是把“不愿意和他离婚”挂在嘴边的女人。
是真的想和他离婚啊。
可是。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