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过于先兄了。”朱龄石向卢循拱手道谢,然后转头对二十多个亲兵道:
“你们跟随我多年,南征北战经历了无数场战斗,都是在尸山血海中走过的人。到了这个时候,我将再也不能跟你们一起作战了。希望你们出去后能向刘将军传达我的话‘我朱龄石能够做他的属下是我的荣幸’。”
说完,朱龄石引颈自刎。
“将军!”众亲兵大声悲嚎起来,城墙下的义军士兵也为他的壮举所感染,就是义军悍将兰江峰也在心里暗自佩服。
就在卢循刚要朱龄石亲兵打开城门的时候,异变突生。
朱龄石的二十个亲兵仿佛是有预谋的共同站在朱龄石的尸体旁边,高举自己还沾满热血的佩剑向自己的脖子割去。仅仅一眨眼的时间,原先还挺立的二十个亲兵都倒在了地上,鲜血包围了朱龄石,仿佛是这些亲兵们在死后还在跟随他们的将军一样。
一时间,义军士兵们都停下了自己手中的事情,纷纷看向城墙上那不可思议的一幕。良久,卢循下令道:“他们都是义士,要把他们好生安葬,并树立一个石碑,记录他们的义举。”身边一个亲兵领命而去。
卢循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在他前世那个年代忠信这个东西只是存在于小说中,没想到古代还真的有如此忠义之士,这不能不说是对卢循心理的一个冲击。
过了不知多久,一个声音在卢循的身后传来
“将军要如何处理这些士族呢?”郭澄之如同幽灵般的声音传来。不知道刚才那个说话正气凌然的声音哪里去了,难道这才是他的本来的面貌吗?
卢循猛然从思考中清醒过来,看着眼前被兰江峰从太守府中压出来的士族们,外加上义军士兵们在全城的搜捕中所抓获的士族,足有千数人。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是孙恩所挟持过来,在临海一战中被辛景所救的人,现在这些人又重新回到义军的手中了,这命运还真是悲惨啊。
“你认为该如何处理?”卢循似乎养成了这个习惯,对于某个问题总是不先发表自己的意见,必须让别人先表达之后才会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
“在下认为这些士族是天下挺立的基础,当松开他们身体上的绳索,并派兵护送他们回到原有之地。
郭澄之不明确卢循心里的意思,所以随意说了一个处理方式,这种处理方式别说是卢循,就是郭澄之他自己都不会去使用,这些士族在这个时候是他们的敌人,哪有放敌人回去增加对方实力之理?
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让卢循讲出自己心里真正的看法。
卢循当然知道郭澄之心里打的是什么小九九,当下也再和郭澄之打哑谜,径直说出了自己真正的想法。
“士族不灭以何安天下?自后汉光武帝实行世家豪族制,世家豪族zhan有了大量的土地,并把大量的民众据为自己的部众,不像国家纳税,同时那些部众也不服兵役,致使国家虽拥有国土却不能有足够的税收支持国政,有足够的人民却兵源不足。”卢循顿了顿继续说:
“蜀汉政权虽有诸葛孔明的天才支撑,虽六次北伐而不能取胜,这是为何?虽然有天时不与之理,但最根本的还是益州人口土地远远不如魏晋。蜀汉政权所拥有的民户不过九十万人,但是整个益州共有二百万众,其余的人丁都被益州的士族门阀所控制,既不向蜀汉纳税,又不向国家服兵役,以至于蜀汉的失败。”
要说这个历史,这是卢循的老行,说起来也是有条有理,像极了一个历史学家。
郭澄之低头沉默不语,显然他在消化卢循这一段话,对于这个时代的他来说,卢循这一段超脱了这个时代的话让他很难以理解。但是他也是饱读诗书的人,而且作为一个寒族,他深知士族门阀的危害。
卢循显然不想给郭澄之过多的思考时间,他不等郭澄之发表自己的看法,接着说到:“自曹魏政权建立后,为巩固统治,实行了九品中正制,仕途完全被这些士族门阀所控制,天下寒族却没有任何出仕的可能。”
“如果这些士族才能突出也就罢了,但是随着这么多年安逸生活,这些士族渐渐腐化堕落,完全都是一些草包担当着国家政权的重要角色。你看看那个司马元显,狂妄自大无能却能够担任骠骑大将军、征讨大都督的职位,不是因为他是司马氏族大地主的原因是因为什么?”
卢循的话一句比一句更激进,深深冲击着郭澄之那脆弱的心理防线。这些东西实在超过这个时代理解的东西太远了,哪怕就是郭澄之都难以迅速接受这些思想。
“好了,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你自己慢慢回去好好想想吧,如果有什么疑问,可以随时来问我。”卢循跟郭澄之说完这一句话就不再理睬他,转头向身旁早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兰江峰道:
“杀,一个不留!”说完,卢循不再理睬这场即将进行的屠杀,其实是他实在硬不下心来看这个血肉横飞的场景,虽然他说这个说得言辞有理,但是让他亲自来执行就有点困难,毕竟他是现代人实在难以忍受这些。所以把这项重要任务交给兰江峰适合,这个家伙先祖是羌族人,后汉初年被伏波将军马援击败迁入了中原,渐渐被同化为了汉人,但是先祖留在他身体中的嗜血残暴的性情却一直保留了下来。
大声的哭号声响起,卢循强忍着自己阻止兰江峰进行屠杀的念头,“如果你不想在这里观看这一场盛宴的话,那么就跟我一起回大营去吧。”卢循抛下这么一句话,然后头也不回的向城内义军大营走去。
一个时辰后,兰江峰回到了义军大营中,此时的他浑身鲜血,如同一层血皮覆盖在身上一般,在阳光的照耀下,就仿佛一尊地狱来索命的魔神一般。
“杀干净了吗?”卢循轻声道。
“全杀干净了,一个都没留!他娘的,杀得真爽啊!”兰江峰一抹脸上还在滴淌的鲜血,兀自说到。
卢循脸抽动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留下二百人守城,其他人跟我向括苍山进发,与亮生汇合。”卢循对兰江峰道。
“在下遵命!”兰江峰向卢循一拱手直接向外面走去。这个家伙出谋划策不行,但是冲锋陷阵确实是一个好手。
北府兵确实强悍,仅仅以一千人马就抵挡住了义军三千人进攻数个时辰,虽然义军最终攻下了这座防御薄弱的县城,但是也付出了两千人的代价,北府兵的强悍可见一斑。
能够让两百人来守卫临海县城已经是义军所能派出的最大人数了,如果再多几百人就失去救援徐道覆的意义了。
好在经此一役,临海县城中北府军死伤殆尽,士族门阀的私兵也在义军士兵的抢掠中被厮杀一尽,所以在临海县城中已经不存在能够对义军造成威胁的人了。
在一开始卢循就派人把临海四个大门守住了,至今都没有一个人从临海县城中跑出去,所以对于卢循来说最大的优势就在于这里,谢晦至今还在括苍山中与徐道覆周旋。如果卢循从后方突然给他来这么一下,估计这个家伙会吃不了兜着走了。
其实在卢循心里还有另外一种想法,他想通过这一次战斗锻炼一支精锐的山地战部队出来,在卢循计划中要向南发展,那里山地丘陵众多,骑兵在那里发挥不出足够的作用,所以必须训练出一支适应于山地作战的军队来。
当然,在他心中还有更深一层的想法,缺少军马的他想建立一支多功能的“特种部队”,作为他征战的资本,兵贵精而不在多,这是他这个具有现代思想的人的想法。
到了这个时候,卢循才想起了刚才替自己挨了一刀的那个义军士兵,这段时间自己的心境被那个屠杀给搅乱了,唉,卢循叹了口气,叫上亲兵带路向义军大营的医营走去。
在义军医营内,横七竖八的倒着正在等待救治的义军将士,一声声的呻吟声传来,几个郎中打扮的军医正在伤员中穿插救治着。
看见卢循进来,不少伤员眼睛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不少人挣扎着想站起来,但由此牵动了伤势,更加站不起来了。
“大家都不要乱动,我这次来是来探望大家的伤势的,因为我的计划不周全,导致众位伤重如此,我实在是过意不去,只求诸位能安心养伤,我在这里谢谢诸位了。”说完卢循向着伤员半鞠了一躬。
这些人都是为了自己的计划而死伤的,卢循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对于士族门阀他能下狠心进行屠杀,那是因为这些人只是自己前进的障碍,但是对于这些与自己出生入死的战士,他的心里满是愧疚。
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将军!”躺在地上的伤员们纷纷说不出话来,这些朴实的士兵脑子里实在想不到还有将军会因为自己的受伤向自己道歉的,很多人的眼睛都湿润起来,有此将军还要求什么呢?
“郎中,你们一定要精心治疗这些伤员,需要什么物资尽管去大营领取。走,我们到隔壁去看看。”卢循交待军医要好好治疗这些伤员后,向自己最终的目的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