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住手!竟敢在书院门前撒野?好大的胆子!”
只见不远处走来一群人,先前两位正是族长俞达心和杨世宣老,后面跟着十几位宗族的长老和长辈。
俞平等三人一惊,不敢造次,急忙放开俞越,老老实实的垂手而立,暗暗盘算如何应付。
俞守业也在人群之中,一眼便看见儿子俞良才躺在地上,急忙走过去,见儿子面色惨白,左手手背肿的如刚出笼的馒头,右腿不停颤抖,撩起袍子一看,发现脚踝肿起老高,上面清晰的印着五个通红的指痕。
俞守业素来疼爱这个小儿子,见此情状,又心疼又恼怒,大声问道:“良才,这是谁干的?”
俞良才忍住疼痛,指了指俞越,吃力的道:“是,是他……”话未说完,闷哼一声,昏了过去。原来他一直强忍疼痛,这时见了父亲,心里一松,再也扛不住了。
俞守业大惊,连声呼叫,突然发觉身边多了一人,却是沈墨。
沈墨也不说话,弯腰去抓俞良才的手掌。
俞守业怒道:“姓沈的,你要干什么?”
沈墨冷冷道:“想保住你儿子的手,就闭嘴。”
儿子人事不知,俞守业心乱如麻,看沈墨面色肃然,不似虚言,只得由着他。
沈墨轻轻拎起俞良才的手掌,在手背上轻轻一拍,如触动了机关一般,俞良才弯曲的手指登时便伸直了。沈墨又从怀里取出小瓷罐,挖出少许淡黄色的药膏,涂抹在俞良才红肿的手背上,脚踝上也抹了一些。那药膏功效极强,不多时红肿之处已消了大半。
收起药瓶,沈墨又把俞良才的衣服褪去半边,拉出那条伤臂,一手抓住肩头,另一只手飞快的至上而下一捋,听得几声轻微的咔吧之声,俞良才哎呦叫出声来,睁开了眼睛。
沈墨放开手,道:“静养几日就好了,这几日千万莫要乱动,否则胳膊就废了。”
俞守业见儿子醒了,心放下大半,正要说些感谢沈墨的话,突然想起儿子是那俞越打伤的,重重的哼了一声,叫过一个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便由他搀扶着儿子回家,回身对俞越喝道:“小子,是你打伤的良才么?”
俞越似乎有些害怕,向后退了一步,支支吾吾的道:“是他……他打我。”
他打你?俞守业怒不可遏,抢步上前一把抓住俞越的领窝:“他打你!为何你没事,他却伤了?”
俞越仰着头,任凭俞守业抓着,淡淡道:“他打我,所以就伤了。”
俞守业气的七窍生烟:“好,那我就打你,看我怎么能伤了!”说着举起手掌,就要扇过去。
这时,传来俞达心的声音:“守业,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俞守业咬了咬牙,终于放下手掌,把俞越狠狠推了个趔趄,恨恨道:“这小王八蛋把良才打成这个模样,岂能轻饶了他!”
这话一出口,众人大半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虽然族长拒不相认,可这少年到底是谁大家心里都已明白了七八分,俞守业骂他是小王八蛋,族长岂不变成了老王八蛋?
俞守业也觉得那话不妥,忙道:“族长,良才性子和善,从不与人妄起争端,不知为何却被这……被他打成重伤,请族长明察?”
俞达心微微点了点头,道:“理应如此,阿平,你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俞平上前施礼道:“**长话,族孙一清二楚。”俞达心让他来讲述情由,正中其下怀。
“今日杨老夫子在书院考较学生,三哥向来仰慕老夫子的学问,能学个一星半点就能受用终生,因此约了我们几个兄弟结伴来聆听老夫子教诲。没想到在门口遇到这小……位俞越兄弟,三哥在社庙与他有一面之缘,便想说几句,提起老夫子考试之事,没想到俞越竟然口出狂言,不但不把俞家子弟看在眼里,连,连杨老夫子的学问也……”
说到这里,俞平偷眼看了看俞达心和杨世宣,见两人面色如常,心中忐忑,继续说道:“三哥气不过,说若是看不起俞家也就罢了,瞧不上杨夫子的学问为何还来求学?不如回去另投名师。这话说的很是有理,可俞越竟然不知好歹,大逆不道,对族长语出不敬!”
俞守业沉声道:“阿平,他说了什么对族长不敬?”
俞平故作为难道:“侄儿不敢说。”
俞达心道:“但说无妨,据实便好。”
俞平咽了口唾沫,说道:“他说,合俞氏全族没人敢说他半个不字,就连俞……俞达心也不行。这小子狂妄至极,直呼族长名讳,大大的不敬,还说了一些难听的话,污言秽语,族孙讲不出口。”
没有几个人相信俞平所说的话,八成是俞平为了帮俞良才,信口胡诌,栽赃俞越。再说这几个子弟名声向来不佳,俞良才一贯骄横跋扈,俞平跟着他狐假虎威,嘴里能有什么实话?
俞达智站出来道:“阿平,你说的可是实情?倘若有意栽赃,可饶不了你。”
俞平道:“族孙不敢乱说,英杰和雄杰两位兄弟都在场,三爷爷一问便知。”
同行的俞英杰和俞雄杰兄弟连连点头:“平哥说的句句是实。”又把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跟俞平讲的大致相同。
俞平做出义愤填膺的模样,大声道:那小……俞越他羞辱咱们俞家,任谁也受不了,三哥不堪其辱,只想略作惩戒,他……他就暴起伤人,三哥伤成这样,全是为咱们俞氏的名声,各位尊长可要替三个做主啊!”
说到这里,俞平一脸悲愤,用袖子遮住脸面,做拭泪状。
事情的缘由俞达智已经猜出个七七八八,想必是俞良才看俞越不过眼,主动启衅,以致重伤,看俞守业的模样,必不肯善罢甘休。族长虽然没承认,可谁都看得出俞越就是谨言的血脉,得想个法子帮帮他才是。
俞达智沉吟道:“这只是你们三个一面之词,得再问问其他人才行。”说着转身对那群旁观的少年道:“阿东,你过来……”
“不必了。”俞越突然说道:“俞平说的不错,我是直呼了俞侯爷的名讳。”
此言一出,众人均是一怔,俞平顿时又惊又喜,惊的是这小子不知犯了什么病,竟然自己承认了;喜的是不敬的罪名坐实,这小子八成会落在自己人手里,可以好好的出出这口气。当即大声道:“他自己都认了,族长您可要为三哥做主啊。”
俞守业喝道:“小子,这回你还有何话说。”
俞越剑眉一扬,道:“请问,我为何不能提俞达心的名讳?”
这简直是公然挑衅,浑然没把众人放在眼里,俞守业听了反而没方才那般恼怒,暗道:“小王八蛋自找死路,怨不得别人了。”
“族长,当着您的面他还敢如此,不敬尊长,殴打族人,按族规应当杖责一百,面壁半年。”
俞越嘴角微翘,说道:“请问我触犯哪家的族规?”
俞守业想也不想,顺口道:“自然是俞氏族规!”
“哦,原来是俞氏族规。”俞越嘿嘿一笑,把“俞氏”两个字拖的长长的,“原来守业老爷把我当做俞家人了。”
俞守业一愣,方才只是顺口而言,根本没仔细考虑,没想到被这小子抓住了话柄,他根本不是俞家的人,至少在族长承认之前不是,如何用俞家的族规处置人家?
俞越顿了顿,盯着俞守业的眼睛,说道:“是族长认了,还是你们心里早就把我当成了你们俞家人?你们,敢认我么?!”
众人心中一惊,这少年好有心机,若要治他的不敬尊长之罪,族长就得先认下他?若不认他,又如能惩罚于他?闹出这件事,原来还是想逼迫族长认亲,万万不可让他得逞。
一位长老说道:“俞越并非俞家子弟,怎能用族规处置,守业你糊涂了么?”
俞守业本醒悟过来,暗骂俞越狡诈,冷冷道:“在俞家庄园就要守俞家的规矩!”
俞越微微一笑道:“俞老爷好大的规矩,请问杨老夫子,外姓人提及俞侯爷的名讳就是违反了俞氏族规么?就要治不敬之罪么?
杨老夫子手捻白须道:“自然不能,不过俞侯爷乃是长者,不可不敬。”
俞越一摊手道:“原来小子是不敬长者,德行有亏。”说着对俞达心深施一礼,道:“小子没读过书,请族长见谅。”
俞达心嘴角抽动了一下,暗暗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罢了,这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俞守业冷哼一声,森然道:“既然你不是俞家的人,族规处置不了你,我却饶你不得。”
俞达智道:“守业,这事你我心知肚明,八成是良才启衅在先,技不如人,这才受了伤,再说沈掌柜已然出手救治,良才并无大碍,为何还要不依不饶?”
俞守业忿然道:“三叔您怎可护着外人?若这事就此罢休,我俞守业以后如何在俞氏立足?伤的不是你家儿孙,你自然无所谓。”
人群中又走出一位身材微胖的老者,名叫俞达诚,说道:“守业,少年人口角打架是常有的事,何必太过计较。”
众人也跟着纷纷劝解俞守业就此罢休。
俞守业心凉了半截,俞达智和俞达诚两位长老颇有威望,说话极有分量,这二位平素少理族务,不知为何今日突然冒出来掣肘。这还到罢了,那些随声附和的长老里,到一半是与自己交好的,如今也不替自己说话,若再一味强硬,怕是难以收场,只得说道:“也罢,既然各位叔伯如此说,守业只好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