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棋子山在城郊西北十里的位置,其实只是连绵不断的丘陵,远望去象一个个巨型的浑圆围棋子摆放在大地上,在江南这种地貌非常多见。
俗语说天道玄远,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也是我命不该绝,那两位混帐竟然真的把我带到那片泡桐林附近。
正是在这里,我见到了一位美丽的姐姐,她肤白似雪,明眸樱唇,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
很抱歉,我在事发的那天还只是个浑小子,肚子没多少墨水,也只会用这几句简单的俗话来形容。
我只是心里觉得这女孩子长得很好看,想多看几眼,但看多了又觉得很不好意思,不禁脸上发烫,想要低下头去。总之,以我当时的审美观看来,她已是美若天仙了。
不过那姐姐出场的方式却不太雅致,简直是有失观瞻,她是被那两位混帐从一只麻袋里放出来的,她手足竟被绳索紧缚着。
那姐姐身着淡紫色衣衫,青丝斜挽,眼角含泪,显得楚楚可怜。那时不知怎的,我胸中微薄的英雄气概不禁喷涌而出。
我大声斥责道:“快把这位姐姐放了,你们这样欺负一个女孩子家算甚么好汉……”谁知话还未说完,我眼前顿时金星乱冒,而且其数量还委实不少,左边脸颊火辣辣地疼,立即红肿了起来。
原来那长着鹰勾鼻的混帐狠狠搧了我一个耳巴子,其声清脆响亮之至。
那浓髯环眼的汉子见我被打头晕眼花,不禁哈哈大笑,对鹰勾鼻道:“贾三兄弟,不必跟小孩子一般见识,这一点我张五强过你!”说罢,又接着大笑。
至此,两个混帐的大名我终于知道了。我心里暗暗咒骂:“贾三、张五,一对王八。”
说句实话,我当时真想马上对他们还以颜色,可是我人小力薄,甚么武功也不会,基本上是手无“捆”鸡之力。
再额外啰嗦一下,可能我那时读书太不用功,“捆”和“缚”这两个字我一直没有弄明白,当时心里是这么想的,后来才知道应当是“缚鸡”,大抵鸡比较狡猾,是捆不住的。
由于明白“好汉是不吃眼前亏”的大道理,我暂且忍气吞声,幻想着是被龟儿子打了。
那位姐姐见我因她被揍,眼神中仿佛流露出些许感激之意,这使得我暂时忘记了疼痛。
我更加觉得这个耳光挨得非常之有意义,至少让这样一位美丽的姐姐因此而感激我,哪怕只是一下下的感激。
在我见义勇为未遂之后,那两个混帐命令我这位神仙姐姐的肖像画下来,原来抓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早说嘛,何必动粗?
我迫于无奈,只得老老实实地照做了。我心想:“就算是练习绘画罢,何况是画一位大美女,多好的福气啊。”当然,我那时的见识之浅陃,以为这位姐姐已是天下第一的大美人。
随着后来我阅历渐多,才知道她不过中上之姿而已。不过这也令我在为她画像的时候,心里突突乱跳,耳根发热,手上有点微微打抖。
这次绘画过程不同以住,我感觉时间是过得如此的漫长,额头和手心也不停的渗出微汗。好在我那时对男女之事丝毫不懂,以为夏天就是这个德性,天气热,出一点汗就好了。
正当我努力投身于艺术创作之中,那位姐姐的美丽轮廓也逐渐跃然纸上,此时忽然听到身后窃窃私语,贾三、张五他们好象在商议什么事情。
幸亏我天性胆小,自幼逢年过节很不喜欢鞭炮之类的物事,往往避而远之,因此我的听力还算相当灵敏。顺带宣传一下,鞭炮的声响太大,而且爆炸之时具备一定危险系数,奉劝天下的小孩子们还是少玩为妙。
我放慢笔速,假装凝神作画,其实竖起两只耳朵,全神贯注于偷听他们的说话。此番真要感谢佛祖,这些对话竟然全让我听见了,原来贾三、张五在商量待画像完成之后,要不要把我宰杀了。
这是多么令人发指的邪恶想法!我帮了他们如此重要的大忙,现在却反过来要杀我,唉,这是啥世道?于是我才思涌现,忽然记起《诗经》里有这么一句悲凉的诗句:“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我后脑勺又升起一阵凉意,心中只觉无比悲愤,暗骂道:“妈拉巴子,想杀人灭口,没那么容易。”
关于“妈拉巴子”这句骂人的话语,是菜市卖猪肉的郑屠户常说的,我以前嫌这话粗俗,不愿意也不屑说,因为我总觉得自己是一名画师,虽然没有甚么尊贵的社会地位,好歹算得上是一个雅人罢,但是现在危在旦夕,眼见得小命不保,却是不管那么多了。
因为我当时再不说。恐怕以后也没机会了。我心中在飞快的盘算对策,我对自己说:“待这幅肖像一完成,我就将要一命呜呼,所以我要画得尽可能的慢,要想出好办法,不要慌张。”
于是我做了几个深呼吸,幻想自己的心绪逐渐平静,如同一泓如镜之秋水。
算这两个混帐没有运气,因为这地方我实是熟悉不过。我很清楚,目前我所处的这个位置离我和阿牛挖掘的那个陷坑不太远,甚至说是很近,只有三丈开外。
那个陷坑看起来如同林间空地的一部分,上面有落叶、尘土、甚至还有鸟雀留下的淡淡脚印,布置非常巧妙,一般人是很难发觉。
它深七尺、阔五尺,足够容下贾三、张五这两个混帐,何况坑底都布满了竹子和木头削成的尖刺,掉下去也够他们享受一阵子的。
我必须想办法让他们落到陷坑里,无论他们的结果是死是活,我都有充分的时间可以逃跑。想到这里,我又不免躇踌起来。
我心想,假若我就这样的跑了,那个美女姐姐怎么办?要不要救了她,然后一同跑路?嗯,这个再说罢,要是那两个混帐掉到坑里受伤严重,我再来一次“英雄救美”也无妨。
我心念甫动,随即生出一计。我忽然放下画笔,开始捂着小腹呻吟起来。张五闻声而来,眉头一皱,骂道:“小兔崽子,你咋了?”
我脸上立即浮现出高度逼真的痛苦表情,并且很真城地告诉他们,我需要去出恭。
谁知道他俩简直是文盲之至,对“出恭”这种文雅的词汇竟然没曾听见过,一下子都愣在那边。
于是我又耐心地解释道:“出恭其实就是拉屎了。”他们听罢大笑,贾三又照我屁股上踹了一脚,我便顺势滚倒在地上,样子妆扮得很是狼狈不堪。
我哼哼叽叽的继续演戏,口中却嚷道:“哎哟,我的屎都要被踢出来了!”
他们见状笑得更加欢畅了,看样子我当时的表演水平还真不错,尽管后来回想起此事颇觉不雅,但是对一个小屁孩子来说,也就这么点能耐了。
贾三、张五挥了挥手,让我赶快去,但示意不许走太远。于是我便曲腰弓背,绕到那个陷坑的后面草丛里,脱裤子蹲下。
那姐姐见我如此行为,只好转过头去,闭了眼睛不看。
我心想:“若要觅机逃走,只好出此下策。这位不知名的姐姐,你千万不要怪我,我并非市井流氓,这样做也是形势所迫。人生即是如此无奈!有时候必须逢场作戏,无论自己乐不乐意。”
我蹲在草丛里,两个屁股蛋给青草扎得痒酥酥的。我仰望天际浮动的白云,口中嘘着长气,心中总算有了一种久违了数个时辰的安全感。
此刻我已距离他们约莫有两丈多远,更何况在我的身前还挡着一个如此精心构建的陷坑。现在只须等待恰当的时机,就可以大功告成。
其实说句心里话,这回若不是要争着逃跑,我还真的愿意安静地蹲在此处,酝酿和享受一下出恭的感觉。
我蹲了一小会儿,便假装换个地方继续,当然又不免蹭远了一些。这时那两位混帐便骂了起来,叫我别走那么远。
我答道:“没办法,臭得紧!”然后又挪了个位置,同时顺便将裤子悄悄拉起,把腰带扎好,随时可以准备溜之大吉了。
过了少许时间,我又开始演戏,忽地惊叫:“哎呀,不好!我踏到自己的屎了!”他们听见我的这句略带夸张的惊呼,都一齐笑得弯了腰。
于是,我趁此良机拨腿就跑,其速度之迅捷不亚于村狗夹着尾巴逃蹿。等他们发觉情状不对的时候,我又已逃出数丈开外。
果然如我所料,贾三、张五急忙追赶过来,然后是“轰”的一声大响,他们象野猪一般落到陷坑里。
这下真的是惨呼不断了,想必他们双脚正在尽情享受那些用竹子和木头削成的尖刺。
我当时无暇品味成功的喜悦,只想自己一个人仓惶逃走,但是从身后的声音判断,那两个混帐好象伤得不轻,并没有立刻爬上来的意思。
于是我大着胆子绕了回来,急奔到那位姐姐身边,费了好大的气力,用最短的时间为她解开了绳索。然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令我有些震惊,因为我从来没有想到那位姐姐的手段竟然是如此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