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清啊,这会子可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玉英坐在一张梨花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卷纸,我垂着手站在一旁,等着她的吩咐。
“四皇子西征回柔,已于今日凯旋,皇上颁下诏书,半月后举行大典,册封四皇子为靖王。这王爷的朝服,就着落在咱们绮绣坊给绣制,这次你是主绣,帮手嘛,你自己选就是了,若是干的好了,指不准有什么奖赏呢!”说着展开手中的纸,是要绣在朝服上的图样。我伸出手,恭恭敬敬地接过,玉英又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看着她的身影转出房门,我的泪不由自主地落下来了。
回柔,回柔…那个踏碎了我的生活的国家…父母离世,兄长失散,我又失去了自由,在这个可怕的地方度过了七个漫长的年头。这一切,都是拜它所赐。
我手抚着图样悄悄地落泪…靖王爷,谢谢你…
金色、银色、红色、黑色,轻柔的丝线绕在我的指尖,普蓝色的锦缎上,一条鲜活的蟒正在形成。小梅坐在一旁缠着丝线,看看我正在绣的一只蟒爪,又看看一旁的图样,突然笑道:“子清姐姐,为什么这龙只有四趾啊?”我的手一停顿,不禁莞尔。
雨菲正在绣一朵祥云,这时“扑哧”一声笑出来,说道:“傻孩子,这是‘蟒’,五趾为龙,龙是只有皇上才能用的。”
小梅“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半晌说道:“将来我一定要绣真龙!”我侧头看着她坚定的目光,无邪的脸,轻轻一笑。——她还未被墨色侵染,还拥有着最纯真的理想。
半个月,要绣完这繁复的图案还要送去制衣局裁制,时间并不轻松,我和其他六个绣娘连连忙碌了两天一夜,今夜换班,由别人来代替,好让我们休息,准确地说,我只能休息一晚,那条蟒只能由我来完成。
虽然这两天没有好好睡过,但我却不愿独自留在屋里,我宁愿来到夷光馆,任那清冷的月光洒在身上。
馆娃殿后,长草及腰,破败的长廊尽头,一盏宫灯挂在亭上,烛火忽明忽暗,灯下无人。我再次迟疑着走过去,石桌石凳一如两天前那样一尘不染。我坐下来,看着碧波粼粼的越女胡,那湖下,是否真有另一番无忧的天地?可有仙人?猝然离世的宁贵妃,是不是早已羽化登仙,正在云端月旁,看着我这个坐在幽庭中无言的人儿?
我右手搭上石桌,今晚的桌上什么都没有,连那日我写下的那句诗都已隐去。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那盏灯,蓦地,两句诗映入眼帘,正是“倚天仗笔书中醉,抚弦弄箫月下吟”我不禁怔住了。两句诗同样的苍劲又飘逸…
凉风拂体,吹来一阵湿意,不知何时起下起了雨。我向外望去,乌云并不重,月色还朦朦胧胧地显现着,我从衣袋里取出一只炭笔——对于我这个无言的人,纸和笔是不能离身的。我站上凳子,摘下灯,在那两句诗旁写道:“潇潇雨浸溶溶月”。
我将它放在石桌上,看着淡淡的光晕,不久沉沉睡去。
这一夜,是我入宫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睡梦中,我仿佛看见一个月白色的身影对着我,有轻柔的箫声传入耳朵,只是那张脸却犹似笼着一层雾,我怎么看也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