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曾写过这样一句话:我爱这样的人,灵魂即使在受伤害时依然深沉,而一个很平凡的经历却能使他毁灭的人。
可见,一个人眼中的平凡,大概未必就等同于他人眼中的平凡。既然平凡并不是必然,那么在九十九人眼中完好无缺的镜子,到了第一百人眼中,是不是也有可能布满创纹呢。
午自习的时候,老师打断正在做作业的众人,大嗓门问道,“我们班的广播站下周轮到谁了?”台下无人应答,班主任皱着眉头翻开登记表,“20号,20号是谁?”
一个个子小小的坐前排的女生举起手来,附带着咳嗽两声。她从课桌里抽出一个口罩,戴上,小声说着,“对不起啊老师,我感冒了,说话很困难。”
班主任点点头,“那就21号去吧,21号是谁?”
艾沉眨巴眨巴眼,举手,还没来得及开口,班主任就说着,“就你了,和你搭档的人是谁?”
艾沉眨巴眨巴眼。
每一个班级都有各自的广播站,广播站一次驻扎两个人。班主任并不高兴自己的学生牺牲学习的时间,但不能违背学校多元化发展学生课余生活的宗旨,只能答应。可是西奚的学生大都将课业看得非常重要,自是没人愿意去,无奈,班主任只能按学号轮流来。好在,搭档可以自己选。
但对于艾沉来说,这就不是一个非常好的消息。艾沉在女生中,学号排得后,大多数人不愿意去值两次班,而艾沉又没有提前和任何人打招呼。平时和艾沉话说的稍多的,是名叫秋刈的女孩儿,可她已经值过。
于是,老师问及艾沉,你的搭档是谁?
艾沉只是眼角无意识地,瞥了一眼秋刈的方向,却发现那人躲闪的目光。于是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人也没看过一样,眨巴眨巴眨巴眼。
那是沉默的三十秒钟,有些尴尬的意味。没有人举手,没有人愿意做她的搭档。一周五天在校,早中晚各半个小时,一天一个半小时,五天七点五个小时,没有人愿意为她付出七点五个小时,也就是,她在所有人的眼里不值当这七点五个小时的付出。
倒也是了,当初的数学课,现在的午自习,艾沉隐约觉着这些过分安静的时间啊,像是小时候玩的躲避游戏中,源源不断出现的障碍物。她这样一个不够敏捷的人,又怎么躲得干净。
只是食指关节上残留的印子还没消除干净,却已经磨出更厚的一层茧,所以这尴尬的处境似乎也不再那么难熬。
班主任似乎察觉到这无尽的沉默除了她自己以外,没有人能够打破,于是皱眉思索了片刻,朝着教室后排大声喊了句,“陈喻同学。”
没有人回应。
同学三三两两地回过头去。
“陈喻同学。”同学们隐约看见老师额头上青筋跳动,随时面临着爆发的危机。
还是没有人回应。
许多人,包括艾沉,回过头去,看着那个…埋头熟睡的人。
就在那一刻,艾沉忽然地,就忘记了自己所处的窘境,忘记她长期以来告诉自己,自己所处的是一个多么平和的环境。那天下午,多日不见的太阳终于露面,像个待嫁的姑娘一般,连露个面都遮遮掩掩。却在那一刻,没有吝惜自己的阳光,温和地洒进了每一扇窗,照耀在他的黑发上,形成一个金色的温柔光圈。
陈喻前座的男孩儿看不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却令人好笑地,在落在他肩上的那一刻,放缓了速度。有几个人笑了出来,看清他不自觉的动作,前座的男孩儿有些恼,觉得自己这样子很不man,于是准备撸起袖子狠狠拍醒他,接着又庆幸陈喻自己及时醒了过来。
他发现自己赢来了所有人的目光,却很淡定地回视,甚至没有问一句“怎么了”或者“发生什么事了”。直到老师轻咳一声,问了句,“下周你和艾沉同学一起为我们班的广播站值班,可以吗?”
他眼里闪过一瞬间的茫然,似乎不明白广播站是怎么回事,不过却点头答应了。没有问值班要值多久会不会耽误学业,没有问艾沉是个什么人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有没有趣无趣的话可不可以不要跟这个人一起值班。他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点了头,表示自己答应,答应会和艾沉一起,去做一件没有人愿意陪她一起去做的事情。
夜里很黑,艾沉关上房间的灯,摸索回自己的床上,脚却不小心磕在床板上,发出很大的声响,她“嘶”一声像虾一样蜷起,抱住自己的脚就倒在了床上,疼痛蔓延开来,艾沉无法动弹。直到那些疼痛主动离开了她的身体,她才动作迟缓地钻进被子里。
她仰面向上躺着,眼前出现了一个趴在桌上熟睡的身影,她忍不住扬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