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牧歌瞥见来人身影,沉默不语。
他见到三位皇子亦在,才不慌不忙行礼,满头发丝如雪倾泻,却端的叫人觉得此人风度不凡。
“韩真廉见过太子,雍王爷,四皇子。”
“原来是真廉先生,快快免礼,这位小姐竟是韩府千金,无怪如此气度不凡。”
眼见终于有自己认识的人了,夜钟汉大喜过望,亲自上前扶起了韩真廉。
韩真廉顺势直身而起,面色如常,毫无寻常人对待王室的谄媚。
江牧歌深知,若是换了他父亲韩仕林也不敢如此,但她这位大哥有底气。
总角时画作便得见天颜,得圣上亲口赞誉,画得一手豪气万丈的泼墨山河,江湖人士亦有人将他捧为画圣。
出门游历期间,一夕黑发化白,从此为画痴狂。
没亲手对她做过什么恶,可也从未伸出援手,顾念一点兄妹之情。
如今他供职于翰林图画院,离韩府不远,却整日流连山水与画院,出了名的不着家。
也正因如此,韩真廉大概尚未得知她与韩家断绝关系的的消息,还唤她小妹。
“四皇子莫要误会,民女岂敢高攀当今丞相府上,韩大人认错了。”
江牧歌以扇掩面,扇面后一双冷峭的眼眸,引得夜钟汉也禁不住怔愣了一瞬。
“我这双眼认了什么,还从未有人敢说错,”韩真廉却冷笑一声,“你既自称民女,那不妨报上姓名来!”
“不敢说与大人知晓。”
他见状,笑意愈深,伸手欲要揭过扇来:“是不敢说,还是不能说?为何独自在外抛头露面,还要在我面前装作不是韩家人?”
“民女姓江名牧歌,与韩府恐怕毫无干系,大人自重。”她不闪不躲,歪了一下扇子,冲他微微一笑。
韩真廉噎住了。
手还伸着,悬在空中半天,不尴不尬地收了回去。
他记得江牧歌明明就是小妹的名字,只是想不到,母亲一直没有为她易姓。
三年前,江牧歌的回归令他也有些膈应,自是毫不在意。
想不到如今倒平白惹来太子和四皇子怀疑的目光。
“倒是听闻,韩府掌上明珠只有一位韩沫沫小姐,那位小姐才姓韩。大人明鉴,民女可做不了鸠占鹊巢那等不要脸的腌臜事。”
江牧歌抿起嘴,再补一刀,却语气轻柔,仿若说笑。
这番夹枪带棒的话说来,韩真廉就心知她必定又埋怨起沫沫来了。
他顿时沉下了脸。
夜文康和夜钟汉见状,却只觉她所言非虚,都忍不住想起那些说韩真廉已经为画疯魔的传言。
难不成竟是真的?
“不,江牧歌也是小妹,只是姓氏未——”
“姓氏,为人所生也。本王相信真廉先生火眼金睛,定不会轻易犯认错人这么大的失误。”夜辰玥先一句话堵了韩真廉的嘴。
“可人有相似,不小心认错了妹子,本王亦理解,先生不必挂怀。”
这话说的。
韩真廉转眼瞪着面前笑得一脸宽和的夜辰玥,几乎没缓过神来。
夜文康瞥了一眼江牧歌,见她目光灼灼地望着夜辰玥,似有感激,也匆匆开口:“韩画师自负天才,只是身为家中长子,痴心画作之余,还要多多归府尽孝,照看家事才是啊。”
在场都是人精,面上带笑,实际已经细品了一番太子的意思。
这言下之意,是你做了画师以后,不孝不悌,装逼失败,连亲妹妹都认不出来,最好别再强行挽尊了?
韩真廉:“……”
简直颠倒黑白!
他望向夜钟汉,但见四皇子对自己充满怜爱地点了点头。
一旁,江牧歌的眼神亦是戏谑意味甚浓。
气得韩真廉再也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来,拂袖告退。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江牧歌这种乡野出身的丫头什么时候也能混进百花宴来献艺了?还惹得这帮王孙贵胄开始暗讽起自己来!
夜辰玥和夜钟汉就罢了,他看得出来,他们是受到了江牧歌的言语蒙蔽,纯属误会。
当朝太子才真是愚蠢又可恨。
他以后定要提醒父亲,以后不能过于依赖夜文康一党。
此时的夜文康还不知道,无形之间他就要得罪一位朝中盟友。
其始作俑者正在他眼前,与他言笑晏晏。想着刚才韩真廉风度尽失、落荒而逃的背影,她很难忍住不笑出声来。
“方才多谢太子殿下直言,为民女解围。”江牧歌稍微放下扇子,朝夜文康行了个标准的礼。
漂亮利落,却越发显得腰身婀娜。
别说夜文康了,夜辰玥的视线一时间也挪不开来。
夜文康连忙扶起她的当儿,她却听得那声音再度响起来。
【可惜,为人卑鄙。】
嘴上还跟抹了蜜似的:“歌儿,没事吧?都是我不好,让你受惊了。”
夜辰玥一把将她揽至身侧,望向夜文康的眼神中带了一点点适当的挑衅。
“无妨,也要谢过雍王殿下,”她凑到夜辰玥耳边时,语气骤然加重,“你慢点,我差点绊一跤。”
【确实是故意的。】
夜辰玥笑得像开心果裂开了:“比不得你,绊了韩真廉好大一跤,还敢拿着当朝太子当枪使。喏,你要勾引的人现在还瞪着我呢。”
没错,夜文康此时神色阴沉,看她的目光也愈发露骨。
尽是对宿敌所有物的志在必得。
本应庆幸计划初成之际,江牧歌却禁不住想起了韩子墨要掐死她前说的那番话。
她眼眸忽然黯淡下去。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她淡淡抛下一句话,低声告了退。
徒留众人翘首以待——百花宴,终归是欣赏赴宴男女表演的春日享乐之宴。
后花园是女眷休息准备的场所,百花盛放,争妍斗艳。
刘氏陪同韩沫沫施施然而来,一到便成为了凉亭诸女眷吹捧的核心人物。
不难看出,她依据夜文康的喜好,将韩沫沫精心装扮了一番。
韩沫沫一身广袖流仙,云髻满缀步摇,走动时藕荷色裙裾与腰间琳琅微微摇摆,发出悦耳的叮叮轻鸣。
本是淡雅中不失灵动的装束,却因她活泼的动作,难免有些吵闹。
“韩家妹妹琴艺不凡,势必是要在这今日的百花宴上拔得头筹了吧?”一位武官之女声量最大。
“我哪有那么厉害啊,不过是特意带了我家的秘密武器。”
韩沫沫羞赧地伸出指尖,在石桌上比划了一下。
那手势,像是在桌上拿笔画了个大饼。
廊下。
红鱼隔得远,忍不住问江牧歌:“她到底在比划些什么……再厉害的秘密武器,不也就是一架宝琴吗?”
“不,应当是韩真廉,”江牧歌将刚才一直捏在手心的手帕递了出去,“令他少时成名的那幅画,画的就是圆形的山川。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是要让韩真廉帮忙,与他共同献上一场琴与画的联袂演出。”
红鱼给她换了张手帕,才发现原来那张上面已经攥得沾了血。
抬头,却见她已经从容起身。
“可惜,今日他们不仅不会如意,还要看着她最厌恶的人,一步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