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
安远伯府,炎热的阳光将红墙绿瓦都燎得滚烫。
丝丝热气儿漫卷,将屋子都烘得跟蒸笼也似。
可是殷时微却很冷,从头到脚地冷——
“殷时微,兰儿是你亲堂妹,如今她怀了平川的骨肉。你竟忍心不让她进门?”
殷时微垂着脑袋,手指攥紧,长长的指甲掐进了肉里。
她似乎感觉不到疼。
只抬眸决绝地盯着伯夫人邹氏那张刻薄的脸。
这是她最后的体面了。
她忍着嗓音里的轻颤:“母亲,殷兰婼与陆平川无媒苟合!上京城多少人都在看笑话,儿媳就是死,也绝无可能让步!”
殷时微话音刚落,只觉眼前一花。
随着响亮的巴掌声,她的脑袋一阵轰鸣,回过神时,已然倒在了地上。
殷时微张口吐出血来。
“贱人!那你去死好了!”耳边是侯夫人邹氏凶狠的咒骂,女人面目扭曲:“进门三年了!一无所出!”
“外头有关你淫贱的传闻都已经甚嚣尘上!凭你也配说什么无媒苟合?”
“当初你母家获罪,抄家问斩,咱们家都差点儿被连累!!川儿娶了你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
“我早叫她休了你!他就是太好心,容你到现在!”
“我告诉你!此事可由不得你!”
“自今日起,兰婼才是这安远伯府唯一的世子夫人!”
……
……
殷时微整个人剧烈地颤抖。
倏尔坐起身时。
四周一片黑漆漆的寂静。
肩膀上的被褥滑落,寒意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她抱紧了身子。
还好……
又是梦。
很快的,正对着拔步床的屏风后传来悉悉率率的响动。
不一会儿,灯亮了。
殷时微心有余悸地抬眸,额头的冷汗浸润,滴入了眼眸。
一片氤氲。
“姑娘,可是靥着了?”
贴身丫鬟白鸢的脸上染满了惊惶与担忧,连忙替她擦拭。
殷时微缓缓喘匀了气息,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只是……做了个梦。”
白鸢摸了摸她的手,和每一次一样,沁凉得如同寒冬夜雪。
小丫鬟忙不迭灌了个汤婆子,又细心服侍她躺下。
一面替她掖被子,一面劝慰:“姑娘许是病根儿未祛,过几日上焚鹤庄让白老爷再瞧瞧,兴许就好了。”
白鸢大约只以为是她多思多虑。
却不知,那些梦,真实到可怕。
“嗯。”殷时微没有解释,更无法解释,只得应了声。
不多时,灯灭了,周遭再一次落入无边夜色。
殷时微心跳如鼓,久久不能平静。
追溯过往。
那些梦魇,开始于一个月前。
她高烧三日。
醒来后,便总是噩梦缠身。
梦里,是她短暂可悲的一生。
婚后短短五年。
一点一点,零散混乱。
她清晰记得,成婚三年后,爹爹获罪被杀,抄家后,大哥逃了。爵位旁落,安到了堂妹一家。
后来,堂妹挺着大肚子找上了门,原来,他们早在成婚之前,就已经暗通款曲……
而她的夫君陆平川,也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给她下药,送上了陌生人的床榻,以换取地位的稳固。
殷时微自杀过,可惜,被救回。陆平川用丫鬟们的性命要挟,用外公的性命要挟,用一切可能的东西来要挟。
最终,他将大哥的断指与信物举到她面前,血淋淋地扎眼。
【殷时微,你大哥才二十岁,你要眼睁睁看着他死么?】
【一个逃犯,罪加一等,凌迟之刑他受得住么?】
【你若乖乖地,我便替他瞒下来,你活一日,他便活一日。】
后来,殷时微妥协了,一次又一次地妥协,行尸走肉。
那是一段比地狱更可怕的日子。
第五年,反王进城。
终于,在从龙之臣里,殷时微看见了阔别多年的大哥,他活着,活得好好的。
原来,陆平川一直在骗她。
她看着那信马由缰奔在最前面的年轻异姓王,目光凄美破碎,纵身跳下了城墙。
陆平川想拿她这身媚骨邀宠,她偏要毁得干净彻底,连一具完整的躯壳也不会留下。
而大哥,一定会为她报仇!
殷时微手指攥得泛白。
此时此刻,陆家已经下定纳彩。
而未婚夫,便是安远伯家那位庶长子陆平川!
婚期正是两个月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