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已死,凡人当立;头裹白巾,替天发丧!”
连绵雨丝中,一支肃穆的队伍远远行至,队伍中人均身披麻衣,系着白色抹额,持着招魂幡,不时往空中抛洒纸钱,俨然是在给死人送葬。
小道一侧,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小瓦屋,一个精神萎靡的老头儿,穿着灰旧短衫,坐在门槛上,巴巴地抽着旱烟,眯起浑浊的眼睛,看着这支足有上千人的长长队伍从自家门前路过。
队伍中一个汉子走了出来,对老头儿道:“老丈,如今天道已亡,民不聊生,我们受‘清平道人’陈鹿的招引,成立‘白巾义军’,准备起义反抗残暴无道的朝廷,建立一个天下苍生平等的大同世界。你也加入我们吧。”
老头儿被劣质的旱烟呛了一下,咳嗽了一声,“嗬嗬”笑道:“这位壮士,我如今已经年过六旬,老得连路都走不稳,对于起义大举,怕是有心无力。”
汉子撇了撇嘴,道:“推翻暴政,自当人人尽力。你既然不能出力,就出钱出物资助我们。”说罢,汉子招了招手,队伍中又跑出几个人,不由分说闯进小瓦屋,在里面一通翻箱倒柜,最后拿着两条腊肉、几块兽皮、半缸米,还有用绳子串起来的十几枚铜钱出来了。
“真是个穷鬼。”汉子显然对这些“战利品”不满意,低声嘀咕了一句,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符纸,道:“老丈,赐你一张神符,可保家宅平安。”
汉子说完,便带着那几个提着“战利品”的人,去了队伍末尾。
那里有十几辆大车,都盖着防雨的大毡布。他们走到一辆大车旁,揭开上面的毡布,将手里的东西扔进了车厢。
老头儿继续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目送这支队伍以及后面的大车远去,才将烟杆往门框上磕了磕,起身返回屋内。
瓦屋十分狭小,靠南边摆放着一张木床,北边靠墙是用石头搭建的简易灶台,灶和床之间,只有半米宽的空隙,堪堪够转个身。
大雨连绵,屋内漏雨,十分潮闷。
大床边上,坐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瞪着惊恐的眼睛,看到老头儿进来,害怕地说道:“爷爷,刚才那些凶凶的人是谁?”
老头儿摇摇头笑了一下,忽然想起手上的“神符”,咳了一声,往符纸上吐了一口浓痰,搓成一个团,从门口扔了出去。
“雀儿,咱们得出去避避难。整个益州,马上就要大乱了。”老头儿开始收拾家当,眯眼想了想,道:“咱们去并州吧。并州物产丰盛,国泰民安,最主要的是,那儿的冰糖葫芦,个大肉厚,糖衣薄脆,可比这儿的好吃多了。”
被他唤作雀儿的小女孩很不争气地流下了口水,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老头儿取下挂在墙上的黄杨木硬弓和装着五枝箭的竹筒箭壶,又弯下腰将手伸进灶台,摸出藏在灶灰里的一把圆口利刀,别在腰上,四处看了看,除了几件破衣服和床上的褥子,就剩锅里早上吃剩的一点儿凉粥。
雀儿也跳下床,钻进床底,过一会儿爬了出来,很宝贝地抱着一个小木盒,里面放着几枚漂亮的小石子和一些用麦杆及竹篾编的小鸡小人儿。
“爷爷,他呢?”
雀儿指着床上的一个人问道。
躺在床上的,是李晨。
此刻,他眉头紧锁,还陷在昏迷当中。
诡异的是,他的头发、额头、脸颊,上面都凝结着一层细密的冰霜,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也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冒着森森的白汽。
老头儿伸手在他的额头上摸了一下,又触电般缩回了手,惊道:“这孩子的身体,怎么越来越冷了,跟冰似的。昨儿抱他回来的时候,还没这么冷。”
“他病了吗?”雀儿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问道。
老头儿摇了摇头:“这孩子,不凡呐。正常人身子要这么冷,早死翘翘了。”
他将几件破衣服打了个包袱,和弓箭一起背在背上,然后将床上的铺盖,跟李晨一同裹成一个圆筒,只露出脑袋在外面,抱在怀里。
还好李晨年纪幼小,个头不高,老头儿抱在手上,并不吃力。
“走吧。”老头儿淡淡地说了一句,取过立在屋后的油布大伞,走到屋外,撑开。
雀儿抱着小木盒,小步跑到伞下面,紧紧靠在老头儿身边。
雨丝如织,泥泞的道路上,一老一小艰难行进。
前方,头裹白巾的义军虽已远去,可是他们边走边吼的那四句话,还在四野悠悠地回荡着……
“苍天已死……替天发丧……”
……
大凉帝国,共分为九州十八府,而益州,就是这九州之一。
益州,乃是一个大州,辖下共有42郡516县,人口九千万。
此刻,益州城总督府府署中,益州总督庞纲,坐在大殿高处的紫木卧虎椅上,手里拿着一份被雨打湿的告示,望着站在殿下的文武官员,纵声狂笑,笑得捂着肚子直不起腰,眼泪都出来了。
“真是笑死我了……你们听说了没,咱们益州管辖下的周守郡的太昌县,发生暴乱了。据说,这场暴乱是由一个不得志的教书匠发起的,叫陈鹿,自号‘清平道人’,还编了一句四句真言,叫‘苍天已死,凡人当立;头裹白巾,替天发丧’……哈哈哈,他们这是要笑死我啊,一群泥腿子庄稼汉,披麻戴丧,要替天发丧。”庞纲拄着桌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下面的文武官员却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庞纲道:“你们告诉我,什么是天?这老天爷,又什么时候去世了?这么重大的消息,咱们怎么不知道?”
一个执着象牙板的文臣出列说道:“禀大人,这只是那陈鹿小儿,妖言惑重胡乱编织的鬼话,用来蛊惑百姓的,煽动愚民造反,妄图颠覆我大凉政权。”
“人才,这陈鹿真是个人才。”庞纲忍俊不禁,又笑出声来:“咱们益州,居然出了这等人物,能耐大到可以去替老天爷发丧,亏得他能想出来。本督还真想看看这位大人物长什么模样。”
殿下一员武将出列说道:“大人,末将愿领本部三千精骑,五日之内,必取那贼子人头来见。”
“好了。”庞纲笑够了,敛起了笑容,阴沉的脸,浮起了往日的威严。“张广泰,命你引精骑五千,即刻启程,前往周守郡平乱。十日之内,我听不到捷报,你就不要回来了。”
那员武将抱拳道:“末将领命。”说罢转身快步退下。
庞纲又道:“纪平。”
武将队列中,一员须发半白的老将出列:“末将在。”
庞纲叹了口气,从案上拿起一份公文,往殿堂下一扔,道:“你们都看看吧,这是周守郡的郡主苏士考派人送来的加急密报。白巾军虽是一群由乡下汉组成的乌合之众,可是自暴乱发起至今,仅仅七日,便接连攻克了周守郡境内的五座县城,而且周边相临的郡县都纷纷响应,贼势甚众。周守郡虽不是什么大郡,但是也驻有精兵两万,郡主苏士考也不是昏庸无能之辈。这个叫陈鹿的教书匠,不简单呐。”
名叫纪平的老将道:“大人是担心张广泰年轻气盛,轻敌冒进?”
庞纲摇摇头,道:“张广泰素来勇猛,有他出马,一定可以给白巾乱党来一个下马威。只是,贼势太大,我担心他后劲不足。你老成持重,领十万大军作为后援,同去剿贼。”
“十万?区区一郡叛乱,要如此兴师动众吗?”纪平惊讶道。
庞纲淡淡道:“人多场面大,那陈鹿不是要替天发丧吗,你亲率十万精兵,让他好好见识一下,什么是大凉帝国的天威!对了,你再去督造府领一万枝铬银利箭,我担心会有一些对朝廷心怀怨恨的粒子师,加入到造反的队伍中去。”
纪平领命退下。
一个文臣道:“大人,民变造反是大事,必须尽快上表朝廷。”
“不急。”庞纲眼中泛起一丝厉芒,“出了这种事,只怕朝中不少大臣又会趁机给咱们益州抹黑。等剿贼的捷报传来,到时再一起上呈给皇上吧。皇上就算责怪,见叛乱已平,也不会罚得太狠。”
这时,一个侍从快步跑到庞纲身边,附耳低声道:“总督大人,京城来人了。”
庞纲脸色一变,挥手让文武官员都退下后,对侍从道:“怎么,周守郡民变的事儿,这么快就传到京城了?”
侍从摇摇头,道:“不是,是西宫娘娘派人传来的密令。”说罢从袖口里掏出一封用红漆封好的信封。
庞纲接过信封,让侍从退下,拆开一看,脸色微变,将信纸用油灯烧了,大声道:“快叫田明进来。”
十分钟后,一个目如刀锋的精练汉子快步走了进来,单膝跪地,拜道:“大人,有何事要吩咐属下?”
庞纲眯起眼睛,道:“田明,你是我的心腹,我这里有件极要紧极机密的大事,要差你去办。你要敢泄露半点出去,我诛杀你九族!”
田明脸色一白:“大人请讲。”
庞纲道:“你现在马上前往周守郡,秘密查询全郡所有六岁左右的男孩,只要是外来的、或祖上户籍非本地的,一并抓来!”
田明惊讶道:“周守郡共有八座县城,人口有160万,流动人口又极多,查户籍十分棘手,六岁左右的男孩多如牛毛,这挨个排查,得查到何年何月?”
庞纲冷冷道:“你要多少人手,我全给你。还有,不能光查人口量大的县镇,所有的乡野小村,甚至是无人居住的荒山野谷,也要一并去查探!纪平领了十万大军去周守郡,我会给他发一道密令,让他借剿贼之便,暗中派大军帮你在全郡进行地毯式搜查。”
田明道:“属下明白了。大人,周守郡不乏名门望族,甚至是王公大臣的亲属,万一查到他们的小孩,肯定会大受阻挠……”
“杀。”庞纲森然说道:“这次我让你去找的那个小孩,身份非同小可,说不定一些王公贵族知道了他的身份,有意窝藏包庇他。你但凡只要发现身份可疑的六岁男孩,上至达官贵人之子,下至街头贫贱乞儿,能抓来的就抓,抓不来的,就将脑袋带回来!”
“遵命!”
庞纲阴阴一笑:“这回我倒要感谢陈鹿这厮了,他将周守郡搞得大乱,死几个小孩儿,没人会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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