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岳问荆躺在自己房间的小床上,反复回想着今日的那一幕。
其实古琴并不是她所学过的第一件乐器,她的第一件乐器是电子琴。可是她并不喜欢。
小时候不懂什么欣赏,只是单纯地觉得学琴练琴远不如在外面和小伙伴们一起愉快地玩耍,在家看电视、看课外书来的有趣。而且,老师很严厉,那种没有道理的严厉。现在回想起来,她几乎从来没有在老师那里听到过一句表扬的话,就是她有再大的兴趣,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中被浇灭了热情,久而久之,也就放任自流了。她甚至已经记不起老师的样子,提起电子琴老师,也只有那刻薄的两句话反复在耳边响起:“岳问荆,你又没好好练琴,把你家长请过来!”“岳问荆,你这个月的学费该交了。”后来慢慢懂事了,开始听钢琴、吉他、小提琴、交响乐,才发现,电子琴可以模仿出几乎所有你叫得出名字的乐器的音色,却模仿不出任何一种乐器的灵魂,哪怕是与它最为相似的钢琴。
四年,她小学四年的课余时间几乎全部献给了电子琴,不论她是否用心,坐在琴旁度过的日月不是虚假的,哪怕是偶尔在练习时播放示范曲偷一点点小懒,哪怕是那一整天的练琴时间仅仅随意地没有章法没有手型地摸两下琴键就算是练完了,电子琴仍占据了她课余时间的主导地位。
可是,在她前世的家里,电子琴最终在书房的一个小角落里,因为久未触碰,落灰、喑哑、变调、生锈。如今,不知道还能不能颤抖着发出一个音。
也正是因为她的第一件乐器的惨淡结局,从那以后,她一旦想要学什么,去和母亲商量,母亲就会白她一眼,说:“学那个做什么?你看看你当时学电子琴,学了四年都没学出个样子,还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这次又想折腾个什么出来?”只能悻悻噤声。后来,若不是她对古琴所表现出的那一份认真让母亲看到,并用与日渐甚的浓厚兴趣打动了她,加之大学学习任务没那么紧迫,母亲恐怕不会那样纵容她学古琴。
这段时间以来,她感受到了母亲与记忆中的大不相同。印象中的母亲是绝不会有这样温柔的一面的,尽管她从来算不上严厉。
仔细想想,自父亲开始在单位停薪留职在外面做工程开始,自己似乎一年到头就很少见到他。除去往工地跑的时间,父亲给她的印象就是几乎整夜在陪所谓的客户打“业务麻将”。家里常常是自己窝在沙发的一角看书,妈妈看电视,冷冷清清,一晚上就这样过去了。自己已然入睡,他还没回;第二天起床上学,他还没起。父女俩的感情就这么淡了下来,尽管后来想要修复,也始终回不到小时候的亲昵了。让她更为难过的的是,经过长年在外面的打拼,父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还沾染了一身的陋习,熬夜打牌、抽烟成瘾、嗜酒如命。其实在她看来,父亲耳根子软又重感情,本来就不适合在外面打拼,在单位工作反而是最好的。还惹来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他口中的“朋友”、“人脉”,交际圈被弄得乌烟瘴气,也被这些人坑得苦不堪言而不自觉。说是在外面打拼了十多年,累确实受了,却收效甚微,最直接的表现便在收入上。
母亲就在这样的状况下,一天天逼迫自己现实、强势、精打细算,只能在偶尔写下的文字中窥见曾经那温柔的、带着书香气息的剪影。温璃,温暖如熙,通透如璃,坚韧如璃,却也脆弱如璃。是啊,母亲本该是被人捧在手心的琉璃,却染上了太多不该由她来承受的尘埃。她本该在秋日的午后静坐在书房里,任阳光洒在身上,静默地、专注地读书,累了就阖上书,温一杯香茗。却被忙碌的生活压榨得连读一篇简短的散文的时间都没有,终于,连读书的兴致也被一并磨去了。
想到母亲,岳问荆心中一阵酸疼。小学、初中还好,因为学校近,她一直走读。晚上虽然母女二人也没怎么说话,但总归是有个人陪着。到了高三准备高考的那一年,她和同学为了更好地备考在学校附近合租了房子,经常周末都抽不出时间回家。到了大学,虽然留在了本市,但由于所选专业课程繁多,两周回家一次都有些艰难。更不必说之后去外省读研究生了。她真的很心疼母亲晚上一个人守在家里,孤零零的,没有人分享欢乐,没有人分担难过。
如今,她还能见到披上一层坚硬外壳前的母亲,面目全非之前的父亲,真是太好了。
虽然她的生命并没有遗憾,可是前世那一团乱麻的家庭关系确实让她很是难过却无可奈何。既然她带着前世的记忆回来了,她就有责任改变这一切。她要好好保护她还没有被逼着学会现实的母亲,更要让父亲远远避开那些“小人”,脚踏实地地工作。
可惜现在的自己还太小了,在古琴一事上自己的表现已经显得有些逆天了,幸好还假托了一个“梦里穿奇怪衣服的大叔”。可是,大叔插手别人的家事似乎有些过了,而且预知未来这种事并不适用于这个年代。“老夫昨日夜观天象……”这话一出来,不是骗子就是精神病。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而自己现在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好养好精神,等待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