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黄昏。
昏黄的夕阳光透过窗牖缝隙洒落,案几上摇曳的烛火发出“呲呲”声。
银色素锦织就的八面襦裙在烛光中闪烁,映着女子沉静瑰丽的侧脸,交相辉映。
林姝蔓面色沉静,心却如这晚风幽幽沉下。她轻声问面前海棠:“确定查不到?”
海棠跪在地上,头埋在胸口道:“姑娘,我哥哥说刘怀玉素日极其谨慎,平常上朝回府行程还算好跟,可每次他去往城东偏僻的胡同,总会跟丢……我哥哥这方面功夫实在浅薄。姑娘,不若跟老爷提一下?老爷底下的人手最是能干……”
“不。”话没说完,林姝蔓已经蹙眉打断:“这件事不要告诉我爹和哥哥。既如此,就让你哥哥回来吧。”
她无奈轻叹。按她的估算,这时候刘怀玉已经和周青青搞上了,庶长子都出生了。
前世,刘怀玉就是在外置办屋子安置周青青母女,直到林家倒台,他才接周青青等人回家。
林姝蔓本想让人跟着刘怀玉,定会找到周青青住所,到时候将此事再行告诉爹和哥哥,也好退婚。
可如今却是难办。林姝蔓也只知道周青青大概位置,没有详细地址,找起来就有难度。没想到刘怀玉如此谨慎,海棠哥哥也算能干,居然屡次被甩开。
可她手头再无可用人手,她毕竟只是闺阁女儿家,外头的事多是爹娘做主,如果她动用那些人手,爹娘必会第一时间知道。
如果家人知道,她又该如何解释她知道刘怀玉有外室一事?重生过于离奇,说出去家人会信么?
烛火幽幽,夜风寒凉,林姝蔓不由烦躁起身。腰间桃红宫绦上系的地心锦环佩叮当作响。
她定住脚步,如闪电般的思绪划过脑海,一个大胆的想法渐渐成型。
她紧咬下唇,须臾终是按下决心。
“海棠,明日备车,我要去城东看看头面。”
海棠一怔,吃惊之下更是疑惑,却也得应下。
马车辚辚,车马御街,人声喧沸,吹拉弹唱,京都街道小巷繁华恍若一场梦。
绀青帷帐车马中,林姝蔓透过缝隙向外看去,车马辘辘,行过客满盈门的商铺,在一间门可罗雀的商铺停下。商铺牌匾上书“长春阁”。
海棠搀扶林姝蔓下车,打量几眼商铺嘟囔:“姑娘,这店里人好少,伙计也不热情,不若去隔壁的天香阁吧,你不最爱那里的头面?”
林姝蔓摇头,她今天可不是真的买头面来的。
她径直走进店内。店内烛光暗淡,不多的首饰头面敷衍的被摆在柜台上。
中间柜台还趴着一个正在呼呼大睡的中年男人。
林姝蔓蹙眉。海棠会意踏前一步,冲男人叫道:“喂!起来做生意了!”
喊了好几声,中年男人才幽幽转醒,他身材不高,偏胖的脸上睡意朦胧:“客人……客人随便看。”
如此敷衍的态度让海棠气的跺脚,“你……”
林姝蔓轻轻摆手,叫停海棠,将怀中双鱼戏珠环佩递到中年男人面前,轻声道:“我找钱掌柜,请问他在么?”
中年男人只瞧了一眼玉珮,睡意立时消了大半。那玉珮分明是自家主子随身携带的!怎么跑到个小娘子身上?
不待细想,他连忙从柜台后小跑出来,圆胖脸上堆起笑意:“姑娘,我正是钱掌柜,不知道姑娘是贵客,有失远迎了。快快请二楼。”
态度如此前后变化,海棠都吃了一惊,凑到林姝蔓耳边小声道:“还是姑娘有本事,一出手就让这掌柜服了。”
林姝蔓清浅一笑,哪里是她有本事,是贺千空的本事。
如今她也又些明白,这长春阁开在闹市,人流却如此稀少,想必本意就不在经营,估计背后另有用途。
二楼空间比楼下小些,却处处透露着精致。
黑漆嵌螺纹柜子错落有致。支摘窗上步步锦图案熠熠生辉,窗下黄花梨雕兰花方凳椅上铺着素白狐裘织锦垫。
钱掌柜请林姝蔓坐下,沏茶、上茶果,一应俱备方陪笑:“请姑娘略等些,已有人通知主人,估摸过些时候能来。”
林姝蔓求人办事心中忐忑,哪里还要求别的。
钱掌柜一旁打量林姝蔓,心中好奇。他跟着主子也有些时候,很是了解主子脾性,主子平素最不近女色,如今不说娶亲,家中通房一二也没有,公子哥中实属罕见。又因为早年参军,打了胜仗,却被京城传出流言,说主子嗜杀成性,暴虐无道,京城女子见了主子更是躲得远远的,哪里有人主动来找。
可如今却有如此一个美娇娘来。虽带着帷幔,可这女子身段窈窕,婀娜多姿。飞天髻上斜插红宝石钗钿,更显肤若凝脂,白皙细腻。
如此美人拿着主子贴身玉珮来找人,钱掌柜禁不住浮想联翩,直把平素看的话本子情节都翻腾了一遍。
林姝蔓忐忑见到贺千空要如何请求,钱掌柜正翻腾自己的小心思,一时间屋内静谧,只有一旁的鎏金浮雕莲花纹三足鼎铜炉袅袅升腾烟雾。
贺千空一跨过门槛,正看到如此景色。
雾气升腾,烟波流转,林姝蔓正低头顺目置于其间,端庄大方,又含着酥了骨头的妩媚。
像一幅美人图,又像等待丈夫归家的妻子。
贺千空的心如被纤纤素手拨弄起了一层涟漪。
后一种的想象如此突兀进入他的脑海,令他蹙眉。
钱掌柜被眼前人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连忙行礼喊人。心中泛起嘀咕,从叫人到来人不过半个时辰,主子真是对此事上心。
贺千空微微点头,看向林姝蔓。
林姝蔓已从思绪中惊醒,连忙起身万福道:“大人。”
贺千空点头,坐到林姝蔓对面的黄花梨方凳上,他身姿挺拔如竹,晨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他淡然问:“何事?”
这就是他的性格,简单明了,直切主题,从不与人多废话。
可林姝蔓被吓了一跳,脸如被上色一般,红了个透。
让未出阁女子提自己姻缘婚姻,实在羞人。
“大人……”她翦水秋瞳中暗含渴望,“能单独与大人言说么?”
钱掌柜立时明白,看到贺千空微一点头就轻巧退下,海棠也立在门外。
门扉阖上,透过支摘窗的缝隙,晨光倾洒在二人肩膀。
静谧良久,林姝蔓终于鼓起勇气:“大人,我想退婚,还请大人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