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吴廷皱皱眉，不好说什么。

一边是他敬爱的母亲，一边是他疼爱的儿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

他不自然紧了紧唇，只好朝我开枪，「你去给妈做点吃的，送过去，给她道个歉。」

「明天还是你送小龙去学校。」

我压根不听他这一套。

学着他以前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装聋作哑的回了房。

他想进房把我拖出去。

我冷冷的看着他。

「你忘记昨天你说什么了？你自己亲口说的，不用我管。」

他的脸一下垮了。

儿子喋喋不休的在外面吵着说饿。

闹得他实在没有办法，带着儿子出门吃饭去了。

大晚上，重油重盐。

儿子可能还不知道不作就不会死几个字怎么写。

9

第二天早晨。

我依旧只做了自己的早餐。

儿子好像也已经习惯了。

他从冰箱里掏出了一个汉堡啃起来。

应该是昨晚吴廷带他出去买的。

吃吧。

吃到进医院就知道后悔了。

我喝着粥，没瞧见他眼里的贼光。

他故意靠近我，伸手打翻了我的碗。

还好我眼疾手快将碗丢开了。

好巧不巧的是，碗掉落时正好是对着他泼过去的。

他的校服上沾染了大片粥迹。

婆婆从房间里走出来，赶忙帮他清理身上的残渣。

「天杀的！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

我直视儿子眼睛，「自作孽，不可活。」

我抬头看了眼时钟，拉长语调提醒傻眼的儿子。

「你又要迟到了哦。」

他这才回过神来，瞪了我一眼。

去找新的校服。

他和婆婆两个人找了半天。

才从卫生间拿出已经有了馊味的另一套校服。

「你怎么不给我洗啊？！这我怎么穿啊！」

「不穿校服，我就要被老师批评了！」

那衣服是三天前丢在卫生间的。

我没洗，他们也不操心。

终于。

他忍不住了，积攒了几天的委屈瞬间爆发。

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若是以前，我肯定心疼坏了，会哄他，事事都依他。

可现在，我怎么觉得这么大快人心呢。

婆婆怎么哄他都不管用。

他鼻涕眼泪混在一起，本就其貌不扬的五官显得更丑了。

「你已经迟到了。」

我打着哈欠，适时提醒他。

他的哭声戛然而止。

咬着牙催促婆婆送他去学校。

也不知道婆婆这老骨头还经不经得起他折腾。

10

地板上泼落的粥我也没管。

谁惹的祸，谁就自己收拾。

桌上的残渣，地上的垃圾，卫生间衣服。

处处都散发着臭味。

我拉起行李箱就去闺蜜那儿避难了。

一旦放开手，跨出了第一步。

后面所有的事都是水到渠成了。

我也不会看着那糟心的家庭闹心了。

吴廷打电话来催我回家。

听着电话那头不耐烦的声音，我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又打过号几通。

直到给我放出最后的狠话。

「你要是再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了！」

「我已经给家里请了保姆，你会干的事，她也会干。」

「家里不是没了你就不能转的！」

我和闺蜜对视一笑。

好戏来了。

11

保姆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姐姐。

我早就知道了。

因为她啊，就是闺蜜特意找人推荐过来的。

我回过家几趟。

正好碰上了他们吃晚饭。

儿子在饭桌上大吵大闹。

一边说话一边将嘴里的米饭喷的到处都是。

他夹起一块青菜尝了尝，然后直接吐回饭盆里。

啧。

好脏。

我看到保姆的眼角抽了下。

可是她脸上却是洋溢着甜美的笑容，「来，小龙，尝尝这块肉，不想吃青菜就不吃。」

儿子吃的满嘴是油，挑衅的看着我。

「我就吃肉，偏不吃青菜。」

婆婆和吴廷也宠溺的由着他。

「你还回来干嘛？」

「是啊，还回来干嘛呢，不是喜欢在外面浪吗，死外面最好了。」

他们夹枪带棒的攻击我。

吴廷把手覆在了年轻保姆的手上，末了还摩挲两下。

保姆娇俏的模样，让我看了都心头发紧。

我满意的看着这一幕。

将最后一点衣服收走。

临出门的时候，吴廷叫住我。

「找机会把证领一下吧，家里不需要你了，别死皮赖脸的占着身份。」

儿子看着我，叽叽喳喳，「是啊，很快，我就要有新妈妈了，你该滚哪去就滚哪去吧。」

我面无表情的边走边回。

「行啊，两个星期以后民政局见。」

「为什么要两个星期以后？！你是不是还舍不得我们啊？我告诉你，你再怎么求我都没用，我肯定会跟你离婚的！」

傻X。

这可是我精心挑选的礼物，好好享受吧。

12

我和吴廷领证那天。

他们一家人都来了。

儿子笑得特别开心，他扬起手里的手机。

「这是爸爸给我买的，以后我想玩多长时间游戏就玩多长时间！」

「略略略，八婆，你再也管不了我咯！」

「总算滚了，以后小龙有出息了，你也别回来认亲戚，从今天开始，我们没任何关系了。」这是婆婆的声音。

我看着新做的美甲，不在意的点点头。

「哦哦，好啊，我求之不得。」

儿子捏着嗓子，学我说话，「好啊~我求之不得~呕呕！你再怎么做指甲也是个猪婆！」

他一脸得意的看我。

我怜悯的扫了他们一眼。

我的傻儿子。

你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

13

三个月后。

吴廷打电话给我，求我回去。

比我预想的还要快。

两个月的时间，我已经减了10来斤。

整个人都脱胎换骨。

闺蜜都说我像是变了一个人。

如今的我，皮囊可能不是最美的，可是那股自信为我平添了不少魅力。

我踩着高跟鞋回到了那个房子。

一百多天没见，儿子又胖了许多。

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整个人呈横向发展。

才十二岁的年纪，身上没有半点孩子的活泼气。

我皱了皱眉，厌恶的看了他一眼，「这谁啊？怎么这么丑！」

他见我光彩照人的模样，居然一改往常的不屑。

对待我的态度甚至称得上是谄媚。

他搓着手，「妈，你回来了。」

我惊恐的后退一步，一个stop动作止住他前进的动作。

「别！别乱叫！谁是你妈？我现在是单身！」

吴廷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别惹你妈生气了！」

婆婆局促的挠挠头，请我进屋。

我趾高气昂的打量这间屋子。

发现值钱的家具都不见了。

可能是我疑惑的目光太明显了。

吴廷绷着身子在我面前假笑，「薇薇，你回来就好，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听说你现在在你闺蜜那当经理啊？」

我点点头，笑着问他怎么了。

他还在斟酌用词。

儿子沉不住气一股脑的将事情始末倒出。

原来，那个保姆借着买菜的名义，虚报高价，拿了很多钱走。

不仅如此，吴廷看上人家了。

想和人家结婚。

保姆甜言蜜语哄得他先将彩礼钱给了她。

谁想到保姆卷了钱财跑了。

为了缓解家里的生活压力。

他们把值钱点的东西都卖了。

吴廷紧张的咽了咽口水，额头也冒出了汗。

看得出来，他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的。

「薇薇，我知道是我以前对不起你，你看在儿子的份上，回来吧。」

他竟还有脸大言不惭的说这种话。

婆婆鸡贼的跑去倒了杯水给我，「渴了吧，喝点。」

「薇薇，我这辈子就认定了你是我儿媳。」

「别的人都不配当。」

见我没有反应。

吴廷又是一巴掌扇在儿子脑后，「快给你妈道歉，让你妈消消气。」

儿子干硬的从牙缝里挤出道歉的话。

这还不够。

我舞动手腕，将名表露了出来。

一瞬间。

我感受到吴廷的呼吸都变重了，他直勾勾的盯着我的腕表。

「薇薇，这是你买的？」

这当然不是我的，我才工作几个月。

哪有钱买这么贵重的东西。

为了演好今天这场戏，我特地找闺蜜借的。

儿子不解的晃动吴廷的手臂，「爸，这不就一块表吗？你怎么了？」

「你懂什么！这可是最新款劳力士！抵得上咱家一套房了！」

儿子激动的冲上来想抱住我。

「妈妈！我想你了！」

14

开什么玩笑。

我把他推翻在地。

「别乱叫。」

「我可不是你妈，以后也别乱和我攀亲戚。」

我复刻了一遍离婚那天婆婆对我说的话。

儿子哭着求我，让我回来。

「妈妈，我知道错了。」

「我不想过苦日子！爸爸说你现在有钱了还变漂亮了，我想让你当我妈妈！」

他想的倒是挺美。

小小年纪，心眼挺多。

我姿态高傲，挺直了胸膛。

「我已经不是你妈了，我看到你就烦，以后别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跟只肥猪一样。」

吴廷皱眉想劝我。

我大声尖叫起来，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他们用手抱住了头。

尖叫完后，我心里那股戾气都消失得差不多了。

他们惊疑不定的望着我。

显然没懂我是在干什么。

我在发泄曾经的不满。

我睥睨全场，扫视他们。

「那保姆是个惯犯，我早就知道了。」

在吴廷瞪大的双眸中，我扯出一个恶劣的笑。

头也不回的走了。

15

吴廷还是不死心的每天联系我。

我依旧没有搭理他。

直到一个星期后。

婆婆打电话给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卑微。

「好儿媳，求求你了，来医院一趟吧，小龙快不行了。」

我还是去了。

儿子躺在病床上，紧锁眉头，看上去十分难受的模样。

「怎么回事？」

吴廷闪烁其词，不敢直视我，「不..不知道。」

婆婆泪眼婆娑，发梢的头发花白。

「医生说...龙龙...高血压高血糖....如果下次再犯，情况就会....」

早该料到的。

当初医生提醒要多注意儿子饮食，他们都不当回事。

现在东窗事发了。

婆婆泣不成声，在医院里嚎啕大哭起来。

吴廷捂住她的嘴巴，「妈，小点声，这是医院！」

婆婆双目通红的挥开他的手，朝我发火。

「你有心没心啊！这是你儿子啊！你怎么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啊！」

她开始咒我，不断辱骂我。

骂到后面，开始造谣。

「我看你就是外面有人了，你个狐狸精！」

「也不知道跟了哪个野男人鬼混！」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儿子的嘴那么臭了。

都是跟他奶奶学的。

我将手上的录音暂停。

报了警。

进去吧你。

婆婆不可思议的扯着我的衣服，「你居然敢报警抓我？！」

「你没良心，你丧尽天良！」

警察扒开她的手，以造谣诽谤抓走了她。

「请配合我们调查！」

16

吴廷愣在原地，脸色发白。

儿子住院，母亲进去了，家里财产也被卷跑。

对他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你真这么狠心？」

我摇摇头。

事到如今，他们还不明白。

造成一切的源头，是他们自己。

「是我让他吃成高血压高血糖的吗？我拦过，可你们是怎么对我的？」

「保姆是我请回家的吗？不是，是你带回去的。」

「刚刚那些骂我的话，是我逼着你妈说的吗？」

他们这种人，出了事只会推卸责任。

从来不肯正视自己的错误。

我们的吵闹声惊醒了儿子。

他惊喜的看我，「妈妈，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他还是一如以往的傻。

早在很久之前，我就放弃他了。

又哪来的舍不得呢？

吴廷见状连忙抹着泪，趴在儿子身上。

「龙龙，你妈妈还是关心你的，和你妈妈好好说说话。」

儿子接受了他的暗示，眸中也蓄起了泪。

他想利用所谓的亲情绊住我。

我笑了。

「你还记得，当初我不让你吃荤，你骂我的话吗？」

「你爸爸非要带你出去吃垃圾食品，你还说在这世上你最爱他了。」

我每说一句话，面前的两人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我提醒儿子，到底是谁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又是谁把他整进了医院。

果然。

儿子看着吴廷的眼神里多了些怨恨。

「爸爸，你为什么要带我出去吃那些东西？都是你，如果你不给我吃那些东西，我就不会像现在躺在医院里了！」

吴廷生气的甩开他的小胖手，「是你自己要去吃的！大半夜一直闹着要去吃，我能怎么办？」

儿子承了他们那套，遇事也只会推脱责任。

他颓废的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试探我。

「妈妈，没有你，我才会进医院，你回来吧！」

我笑着祝福他们。

「我担当不起这称号，你说过你会有新妈妈的。」

说罢，我还挤眉弄眼的看了看一脸菜色的吴廷。

「你说是吧，吴廷，一定记得给儿子找个好妈妈！」

我摇摇头，走了。

身后。

儿子又开始责怪吴廷鬼迷心窍看上那保姆的事。

只要心中生了怨怼。

儿子以后还有得闹。

就让吴廷和婆婆受着吧，毕竟是他们一心保护的好儿子、好孙子。

17

儿子出院后，又给我打过几次电话。

我把他们那边的号码全部拉黑了。

他们找不到我，就想在我居住的小区楼下蹲我。

可惜，我早就和保安打过招呼。

只要见到他们，保安就会毫不留情的把他们轰走。

起初，儿子还会在地上撒泼打滚闹着不走。

把他奶奶那套胡搅蛮缠学了个十成十。

我拿起手机就报了警。

他吓得一溜烟就跑了。

从那以后，我就没见过他们了 。

后来，我学着与社会接轨。

在闺蜜的帮助下，结交了很多年纪相仿的朋友。

当然，其中也有为了家庭失去自我的家庭主妇。

我经常会在半夜接到她们的电话。

听着电话那头的哭声，我会细心安慰她们。

我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那时的我，也是这般，无助彷徨。

可是那时的我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如果当时能有一个人能站出来和我说，「你就是你自己，不是谁的附庸品，别为了任何人去掏出你的血肉去讨好。」

可能我会更早一步的站起来。

勇敢的和丈夫说离婚，勇敢的抛弃儿子寻求我自己的生活。

我听惯了别人说，「你是妈妈，怎么能不要自己的儿子呢？」

「女人照顾家庭是应该的啊。」

「哎呀，哪对夫妻不是这么过来的啊。」

难道，大多数人都这么做，那这样做就是对的吗？

我不敢苟同。

为什么在婚姻里，我需要牺牲我自己呢？

难道不是一个双向奔赴的过程吗？

现在我懂了。

所以任凭他们如何求我，我都不会再回头了。

18

再次见到儿子。

是在一年后。

我在蛋糕店内挑选下午茶的款式。

抬头就看到了门外的儿子。

他扒着门，羡慕的看着里面买蛋糕的小朋友。

听说，吴廷花了大部分积蓄给他治病，已经入不敷出了。

而他也要长时间的吃药，才能保持血压的稳定。

小小年纪，就要靠药物维持健康。

婆婆从路边窜出来，揪着他回家。

她也变了。

她的背佝偻得不成样子，整个人瘦骨嶙峋，骨头都凸了起来。

她拉着儿子离开。

「别看了，龙龙，走，回家。」

「那些东西，你不能吃！听话！」

儿子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声音凄切。

「都怪你！都是你！非要我吃肉，把我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死老太婆！去死啊！」

他暴起，居然对他奶奶动起了手。

「哎哟！」

婆婆在地上乱颤，到处躲儿子的拳头。

街上的人围过来。

「他怎么这样啊，谁家孩子啊，居然对老人动手！」

「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谁说不是啊，看他样子就知道没什么家教！」

我默默听着周围人的指责，心中竟没有一丝涟漪。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

第一眼见到他们的感觉除了陌生，别无其他。

听到路人的指点，他无助的抱着头。

「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家不是这样的，我有妈妈有爸爸，我也没有生病！」

他嘴里前言不搭后语的呢喃。

像是魔怔了一般。

婆婆挣扎起身，把他抱在怀里。

「乖孙，乖孙，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19

婆婆安慰了他很久。

他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

婆婆骂跑了周围的人。

「不要你们多管闲事！滚啊！不准你们说我孙子！」

路人一边骂一边散去。

「什么人呐，为她鸣不平还要骂我们。」

「活该她被打，那孩子被宠得没边了。」

大街上，他们在另一头。

我在这一头。

儿子似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扭头和我四目相对。

他猛地推开婆婆，惊喜的跑向我。

「妈妈！」

我冷着脸退后了一步，「你是？」

「妈妈，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小龙啊。」

「妈妈，你带我走吧。」

他紧张的看着我，眼里的期盼暴露在我眸底。

我摇摇头，「别乱叫，我不是你妈。」

「上一次和你说的话你忘了吗？以后我们就是陌生人了。」

「我身上流着你的血，我们怎么能是陌生人呢？」

是啊。

他的身上流着我的血。

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所以他为什么会成为伤害我的一把利刃呢？

原来他也是知道的。

他的身上流着我的血。

我的眼神逐渐冷了下去。

「很早之前，你叫我滚，记得吧？」

「记住，是我不要你了。」

我走了。

他跪在我身后放声大哭，求我抚养他。

然后我又听到了他嘴里不住的骂着他奶奶。

「都怪你！逼走了我妈！你怎么不去死啊！」

「死老太婆！你不是我奶奶！」

他没变。

只是将发泄对象换成了如今他亲近的人。

我将他眼中的情绪看得真切。

也许他是知道错了。

也许是真的后悔了。

也有可能是知道我的生活水平比他爸爸高出不少，所以想有一个好的生活条件。

可是那又怎样？

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早在很久之前。

就决定不要他了。

我绝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