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遵问道:“是吗?那本官问你,为何你要在阿云守孝之时,将阿云许配给韦阿大?”
方大田狡辩道:“很多人都在守孝期间,许婚、纳征,只是未举办礼仪罢了,此非小民一人所为啊!”
许遵道:“但他们多半出自善意,或者说对晚辈的关爱和照顾,而非歹意,而非为一己私利。
张三所言,没有错啊。
你身为长辈,在兄嫂尸骨未寒之际,就逼迫亲侄女来为自己谋取利益,其动机十分可耻。”
言罢,许遵又向张斐问道:“你代韦阿大索要五十亩田地的补偿,可有说法?”
五十亩田地,这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
饶是他也没有想到,张斐会索要这么多的赔偿。
“有!”
张斐道:“对于韦阿大而言,他现在更多是需要赔偿,因为此番伤害,已经对他今后的生活,造成十分恶劣的影响。
若无赔偿,这无异于使他慢性死亡,故此他希望法律能够为其讨回公道,补偿其损失。”
说着,他立刻掏出一张纸来,道:“上面清楚的写明赔偿的明细,小民未有多要一文钱。”
许遵向刘海使了个眼色。
刘海立刻下去接过那张纸,又给许遵呈上。
许遵拿着一看,这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竟然能写得这么详细?
可真是一个人才啊!
殊不知张斐以前在律所还就是干这活的,这其实也是他第一回上堂辩护。
看罢,他又递给徐元。
徐元一看,表情如出一辙,这辈子都没有看过这么详细的赔偿单。
医药费就不用多说。
然后断指对韦阿大造成的干活不便,甚至包括韦阿大未来的婚娶事宜。
以韦阿大目前得情况,他得拥有多少财产,他才机会再获得一门婚事。
如今婚嫁男方该给多少礼金,那都是有数据考察的,张斐只是乘以二,因为残疾也会导致礼金增多。
如今徐元也已经明白,为什么张斐要告方大田伤人,而非是诈骗。
其实方才他们一直在争辩方大田的行为是否构成诈骗罪,不是伤人罪,伤人罪只是引用免所因之罪。
原因就在这赔偿问题上。
如果只是诈骗,那么索赔金额绝对没有这么多,但要以伤人之罪来索要赔偿,那就可以写很多。
徐元是无话可说。
许遵见徐元也无异议,便当场判决,判方大田赔偿韦阿大五十亩良田,并且还当场怒责他违反孝道,令其回去反省。
同时他也采纳张斐的说法,方大田非有心伤人,实乃无心之过,故免于刑罚。
可向来爱财如命的方大田当场晕厥过去。
院外却是一片叫好声。
听到这里,门外的市民们无不痛恨这方大田,同时也非常同情韦阿大。
真是太可怜了。
“知州明察秋毫,小民代韦阿大多谢知州为吾等做主。”
张斐拱手一礼。
许遵别有深意地瞧了眼张斐,张斐也立刻以眼神表示感激。
许遵一笑,便起身离开了。
这不仅是张斐在北宋的第一场官司,也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场官司。
他没有什么上庭经验,在实习岗位上他也是干一些跑腿的活,以及财物计算。
但是这反而给他来优势。
因为他还没有形成一种程序正义的固定思维。
而他在研读古代律法时,知道古代法制思想,追求的是结果正义,而不是程序正义。
什么结果正义?
简单来说,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故此在堂上,他花了更多的篇幅将方大田塑造成一个恶人,而在韦阿大这边,则是大打同情牌。
而不是从司法程序上找漏洞。
从围观群众的反应来看,显然,他是非常成功的。
后世法官可以判一个人人唾骂的结果。
但是当今官员,尤其是那些正直的官员,可是不敢这么判。
因为他们更多是追求结果正义。
当然,一切也必须基于律法条例,只不过打官司的侧重点不一样。
出得府衙,韦家兄弟便是痛哭流涕的感谢张斐为他们讨回公道。
“多谢张三哥,多谢张三哥!”
“张三哥对俺们兄弟的大恩大德,俺们兄弟一定记在心中,将来张三哥若需帮助,俺们绝不二话。”
张斐却是一本正经地问道:“此话当真?”
韦氏兄弟先是一愣,那韦阿二突然拍着胸脯道:“张三哥尽管吩咐。”
张斐迟疑少许,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我需要二位再帮我做一回证人,我还有一个官司要打。”
韦阿二道:“啥官司?”
“就是关于阿云的官司。”
张斐道:“我与你们说过,阿云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必须要报答她。”
韦阿二不免看向大哥,这令他有些纠结,毕竟那女人也是仇人啊!
韦阿大愣得半响,默默地点了下头,答应了下来。
经过方才那场论辩,他倒也不是非常记恨阿云。
正当这时,那刘海突然走了过来,道:“张三,我们知州有事找你。”
张斐笑道:“真是巧了,我也有事要与知州谈。”
他又向韦氏兄弟道:“你们先回旅舍,待我回来,我们再详谈。”
言罢,他便与刘海返回官衙。
....
“小民张三,见过知州。”
“张三,你可知本官这番找你来是为何事吗?”
许遵面无表情地问道。
张斐稍一沉吟,又瞄了眼许遵,摇摇头道:“小民不知。”
许遵哼道:“你难道忘记你还欠本官的钱吗?”
催债?
哇...你这也忒抠门了吧!
张斐哪里还有方才那般意气风发,讪讪道:“是,小民还欠知州两贯钱。
但是...但是小民如今没有钱,还望知州放宽几日。”
“没钱。”
许遵审视了张斐一番,道:“你为韦氏兄弟赢得五十亩田地,难道就没有索要报酬?”
张斐眨了眨眼:“什...什么?这做好事还能拿报酬吗?”
一旁的徐元气不打一处来,道:“你这厮还在这装傻充愣。
你方才算的那笔账,可真是令我都刮目相看。
我审案多年,就没有见过这么详细的账目,你会不知道索要报酬?”
张斐道:“小民只是一心为韦氏兄弟寻求合理的赔偿,并未向他们索要分毫报酬。”
许遵问道:“当真?”
张斐道:“小民怎敢欺瞒知州,小民也不敢赖知州的账,若是有钱,岂敢不还。”
许遵审视他一番后,点点头道:“好吧!那本官就再宽限你几日。”
“多谢知州。”
张斐拱手一礼,突然道:“正好,小民有一状纸要呈于知州。”
此话一出,徐元、刘海等人当即就傻眼。
你家是批发状纸的吧。
“你这状告得是没完没了了呀!”
许遵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故作不满的调侃道。
张斐解释道:“倒不是新案,而是关于阿云谋杀一案。”
许遵哦了一声:“又是免所因之罪?”
张斐忙摇摇头道:“不是的,只是基于方大田伤人一案,小民认为已经有足够理由重新审视阿云的动机,以及她是否真有害人之心,若无害人之心,自无谋杀之意。”
许遵暗自一喜。
徐元也明白过来,当即驳斥道:“就算阿云是被迫所为,她谋杀之罪也无可争辩。”
张斐立刻道:“可是小民认为阿云其实并未谋杀之心,她前去伤害韦阿大,实乃一番好意,只不过用错了方法,同时此案有出现的证人。”
“新得证人?”徐元问道:“什么证人?”
此案涉及的人很少,怎么可能还有新得证人。
张斐回答道:“就是此案的受害者韦阿大。”
“韦阿大?”徐元一惊,“你说韦阿大要为阿云作证?”
“是的。”
徐元、许遵相视一眼。
如果韦阿大要为阿云作证,那他绝对是新证人。
但这有些离谱啊!
张斐道:“由于韦阿大将会提供新得证词,故此小民认为阿云最多只能判防卫过当之罪。”
“防卫过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