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每个男人在第一次做父亲的时候都是满怀喜悦与期待。齐特也不例外,直到新生儿科的一个电话把他原本的心潮澎湃搅成了六神无主。医生说孩子情况不好,叫他马上去。
“可我媳妇还没出来呢。”齐特支支吾吾的说。
电话那头传来医生坚定急促的声音:“心疼媳妇不差这一会,孩子这边性命攸关...”
齐特挂了电话人有点方,迈开腿一路小跑往新生儿科奔去。性命攸关这个词对于齐特来说太重,太陌生。一直以来,他都是个没心没肺的乐观主义者。从小到大除了失恋时尝过一点小打小闹的苦涩,并没有经受过什么称得上挫折的大喜大悲。这样严肃的字眼应该与自己无关吧!齐特一头雾水,满腹狐疑,他觉得一定是医生搞错了:我的孩子怎么会有问题?
“王可可家属到了吗?”齐特刚到新生儿科 就听到医生在NICU(早产儿重症监护室)门口喊。
“来了,来了。确定是王可可?”
医生一脸问号:“怎么不是,43床王可可,不对吗?”
齐特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震得脑袋发木。接下来医生说了什么他听不太懂:“孩子早产,体重非常小,只有3斤不到。早产儿最大的危险就是呼吸窘迫综合征,现在您的孩子就是这种情况,肺部没有发育成熟,不能自主呼吸。治疗的话后续费用会比较高,效果也不敢保证,因为体重太轻,后期出现其他并发症的可能性非常高。治疗下来五万十万十几万都说不好,家属要有个心理准备,能不能救活,就算救活了会不会留下后遗症,这些都不好说。有可能人财两空,当然也有可能出现奇迹…这是病危通知书,你来决定要不要救?”
齐特眼神空洞,他张了张嘴但无法发声。
他没法回答。世界失去了支撑,一下子从幸福的巅峰跌落到了痛苦的谷底。他不明白为什么活下来这种理所应当的事,对于自己刚刚降生的孩子怎么就变成奇迹了。他不敢相信,也无法承担。他自己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虽然成了家生了子,但对自己和这个小家庭的未来并没有明确的规划,也无需做什么决定。他从来都是个逆来顺受的人,在家有个说一不二的妈,后来又遇上一个更强势的丈母娘和公主病的老婆,于是他的人生中有一半时间都被身边这几个女人掌控,而另一半时间都在随波逐流。以前没有人逼他做那个拍板的人,但现在他必须做,面对他的还是一个生死攸关的决定。齐特现在才知道,他还没有准备好去承担做父亲的职责。
“没关系,你们还年轻,”医生似乎是看出了眼前这位父亲的犹疑,“你可以进去看看宝宝。”
顺着正对着门口的走廊望过去,透过两侧的玻璃窗,就能看到一个个保温箱,围绕着它们的是各种没见过的仪器。“王可可之女”这个还没来得及取名字的小生命就躺在其中的一间里。
“我…我…”齐特的腿像灌了铅,扎在原地拔不动,“还是算了吧。”
“一眼都不看?”医生的语气中带着失望与责怪。在她眼中,这个年轻人一定是个狠心的爸爸,舍不得花钱救也就罢了,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医生也许是对的,齐特有点退缩。但她理解不了初为人父的他此刻的五味杂陈。正因为他还是个孩子,他曾经抚摸着王可可的肚皮多少次设想着与孩子的见面,他想跟她做朋友,跟她一起长大。他要抱着她举高高,听她嘎嘎乐,他要哄着她睡觉,给她唱五音不全的摇篮曲。但他现在对孩子健康的担忧远超出想见孩子的期待,他听着NICU里各种监控器械的嘀嗒声,看着保温箱里一个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生命,齐特生怕毛毛躁躁的自己扰乱了那里生命的节奏。所以他退缩,不敢接近保温箱,更不敢接近保温箱里的生命。他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生命之重。
“进去看看吧,换上衣服没事的。”旁边一位岁数大一点的医生似乎看出了齐特的担忧,一再劝他:“不去以后会后悔的。”
齐特小心翼翼的跟着医生来到一个保温箱前。里面的孩子小极了,胳膊还没有他的大拇指粗。 她正挣扎着用力呼吸,肚子圆鼓鼓的跟着呼吸的节奏一起一伏,可胸口却还扁塌塌的,一条条肋骨清晰可见。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挤出猫叫一样的声音,医生说这就是因为肺发育不全。由于缺氧,她的脸上和身上都红的发紫。但齐特听说小时候肤色越红,长大了皮肤越白。一白遮九丑,以后会漂亮吧!再看她长长的眼睛,精致的小鼻子,尖尖的下巴,还有左蹬右蹬的大长腿。长大肯定像妈妈一样是个美女!但她那么小,齐特看着她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的气息惊扰了宝宝的呼吸,打断了生命的延续。
齐特从未觉得生命如此脆弱。他五岁那年在楼下花池边捡到过一只蜗牛,手一滑蜗牛的壳狠狠的摔在花池边的瓷砖上,裂开个大口子,里面软软的嫩肉就这么裸露出来。他的心也跟着裂了一道口,心疼极了,觉得对不起蜗牛。后来他把蜗牛带回家养伤了,给它找了个玻璃罐,那里就是它宽敞的家,它拖着受伤的壳在里面缓慢的爬行,齐特给它喂新鲜的青菜嫩叶。幸运的是蜗牛并没有死,它裂开的壳上慢慢长出一层软软的膜,这层膜越来越厚,最后终于盖住了伤口,它又是一只健康的蜗牛了。齐特一直相信,生命就应该是坚强的。他相信自己的孩子也会像那只受伤的蜗牛一样,能扛过艰难的日子,坚强的活下去。
“医生,救救她。请救救我的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