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望州火车站,人声鼎沸。
背着蛇皮口袋的农民工、将小孩缠在背后的的中年妇女、面容疲倦,眼神迷茫的青年男女,形形色色,挤满了候车大厅。
汗臭味,泡面味,尿骚味,各种味道糅杂在一起,难闻之极。
人群中,有一个衣着朴素,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
她拖拽着一块破旧的床垫。
床垫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身体肌肉萎缩,双目紧闭的男人。
木板和地面摩擦,发出“沙!沙!沙!”的声响。
汗珠,在女人的额头上渗出,但她却腾不开手去擦汗。
因为她的另一只手,还要牵住身侧的小女孩。
小女孩四五岁年纪,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破旧小裙子,扎着马尾辫,可爱乖巧。
那是她的女儿。
“真可怜,男人成了植物人,还得带个小孩。”
“他们就住在火车站的,我都看到他们好几次了。”
人群议论纷纷,每个人的眼中,都透出同情的神色。
很明显,相比于即将离乡的他们,这个女人,更加可怜。
“砰!”
床垫撞到了墙壁,停了下来。
年轻女子这才松开一直拽着的绳子,用勒出了红色印子的手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她低头看了眼床垫上,闭眼躺着的年轻男人,眼中有怜爱,也有伤感。
但眼眸中的这些复杂情愫,很快就一闪而过,她转过头,对身侧的小女孩,柔声说:“珺珺,妈妈要去做事儿了,你好好听话,不要乱走,照顾好爸爸。”
小姑娘很乖巧地点了点头,脑后的马尾辫轻轻摇晃,可爱至极。
年轻女子这才放心离开,迎上了前面一批刚到站的乘客。
“要住宿吗?”
“去什么地方,要坐车吗?”
声音渐渐远去。
也就在这时,破旧床垫上的男人,耳朵轻轻动了一下。
刚刚——那是李欣的声音吗?!
这是哪儿?
我不是死了吗?
他记得,自己开车,撞上了护栏,坠下了悬崖。
而此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四肢是麻木的,只有脊背有感觉。
眼皮有些沉重,但感觉已经开始恢复,他一点一点地撬开自己的眼皮,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明媚的阳光,钢筋搭建的顶棚。
视线下挪,周围四下都是赶火车的乘客。
一切的景象,都是那么熟悉。
王羽眼神迷茫,这里——怎么那么像望州火车站呢?
二十年前的他,因为一场意外,成了植物人,妻子为了给他治病,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
最后不得不拉着他,带着女儿,住在车站。
整整三个月,他至今都不敢回想,那三个月,妻子是如何度过的。
只是那时,他苏醒的时候,妻子女儿已经不在了。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妻子被人杀害,女儿也被人贩子拐走!
曾经妻女的事,让王羽的心,变得千疮百孔,他不敢过多回想那段时光,默默转过头,看向自己身侧。
可这一看,王羽却骤然愣住。
整个人如遭雷击!
那,那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乖巧小女孩,大大的眼睛,乌黑灵动。
阳光的沐浴下,小女孩看上去是那般的可爱。
她,是珺珺!自己的女儿王珺珺!
这时,珺珺转过了头来,看到了脸庞清瘦的父亲竟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
她小小的身子一僵,那双大大的灵动眼睛顿时睁得滚圆,白净带着婴儿肥的脸上,逐渐被高兴和惊喜所充满!
“粑粑,你醒啦!”
“粑粑醒啦!粑粑醒啦!”
因为喜悦,珺珺蹦蹦跳跳,开心地都拍起了手来!
声音真切,就响在耳边。
王羽的眼眶开始泛红,视线渐渐被泪水模糊。
多少次做梦,他都梦到这个情境,珺珺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那般地乖巧。
可是在现实里,珺珺在二十年前就被人贩子拐走,折磨成了四肢断折的残疾人,让她沿街乞讨,凄苦一世。
等到王羽找到她时,她已奄奄一息,只活了一个星期不到,便死去了。
看着珺珺在身侧拍手欢呼,王羽的泪水止不住地就淌了下来。
他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弹,因为他生怕这一切只是在做梦。
动一下,可能梦,就醒了。
看到父亲哭泣,珺珺停下了欢呼,歪了歪小脑袋,奇怪地问:“粑粑,你哭什么啊?哦,我知道啦,粑粑你一定是想妈妈了吧,妈妈就在外面,一会儿就回来了,粑粑不哭。”
说着,珺珺投入了王羽的怀中,捧住了他的脸庞,用小小的手背,轻轻为王羽擦去泪水。
当珺珺的手碰到王羽的脸庞那一刻,王羽整个人顿时僵住。
因为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难道,这不是在做梦?!
王羽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伸出手,然后掐了自己的腰一把。
很疼!
但,梦却没醒,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抬起头,向四周望去,这里,就是二十年前的望州火车站!
在不远处的一块大屏幕上,显示着即将到站和发车的火车列表。
其右下方,赫然有今天的时间。
“1999年,10月5日,下午5:40。”
王羽身子发颤,满含泪水的眼眸之中,露出了狂喜之色,他一面哭,一面大笑。
自己重生了!重生到了二十年前!而现在,妻子女儿,都还活着!
——
车站角落,蹲着几个脸色阴翳的男人。
其中一个盯上了背负孩子的妇女,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其手里提着的钱包,装作若无其事地靠了上去。
另一个盯上了坐在候车厅座位上小憩的年轻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其身旁,手掌缓缓探入其行囊中。
最后剩下一个穿着黑色风衣,鹰钩鼻,小眼睛的年轻男人,他在人群中东张西望半晌,最终将视线投到了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身上。
那小姑娘的身边,就只有一个躺在床垫上的植物人。
鹰钩鼻男人小小的眼睛里,闪烁过一抹阴狠的光芒,嘴角微勾,然后缓缓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