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缓缓向前,驶入我阔别已久的家园。
对面的小姑娘们朝气蓬勃,是我从未在建英脸上见过的阳光。
“阿姨,你也去草原玩吗?”
“好酷,我妈什么时候能这样,去哪都要我陪着,烦死了。”
我笑了笑,望着窗外的高楼大厦突然就想起了阿妈。
藏区贫瘠的草原却养出了不认输的阿妈。
她总是笑着,仿佛什么也打不到她。
阿妈说,女娃娃才更要念书。
她没念过书,她就爱听我念书的声音。
整个班里,只有我一个女娃娃。
其他女娃娃都早早嫁人,把自己换成了牦牛。
阿爸不明白女娃娃为什么要念书,还不如早早嫁出去。
让家里的牦牛多几头,好给哥哥娶媳妇。
平日不停的念叨,喝醉了酒就指着我的鼻子骂赔钱货。
阿妈捂紧了我的耳朵,把我推出了帐篷,独自面对喝醉了的阿爸。
每次阿爸喝醉,阿妈身上总要添些伤。
她只是搂着我,轻轻的哼唱着:“等格桑花儿开,你是否会回来……”
“德吉,阿妈会让你念书的,念了书就能走出这里,念了书就不用跟阿妈一样了。”
那年冬天,草原最厉害的驯马师死在了马蹄之下。
来年春天,我嫁了人。
自此,再也没念过书。
草原亘古不变,习俗永久流传。
我生了一个儿子,又生了一个女儿。
我给女儿取名叫建英,希望她能像个男儿一样。
我教他们喂马、教他们驯养牦牛、也教他们念书。
建英聪明极了,比她的哥哥还要聪明,念过一遍的书就能背。
伶牙俐齿,说的人哑口无言。
隔壁的婶子说不过她,只能悻悻的提醒:“建英,嘴太厉害,以后可是要被你男人打的。”
“拉瓦婶子,凭什么女人只能被男人打,我以后要站在男人面前!”
我抱着她,像阿妈曾经看我那般看着建英。
我执拗的把建英也送到学校念书。
不允许她在家里干任何家务。
可以写作业、可以出去玩,唯独不允许干家务。
家务,一旦干了,就再也脱不了手。
她的辫子长长,她的身形长高,她的年龄变大。
我最担心的事儿还是来了。
媒人踏进了我们的帐篷,要给建英说亲。
男人沉默的坐在一旁抽着旱烟,我知道他心动了。
草原都是这样,自古以来就是这样。
可我偏不要建英这样。
***了更多活,去帮工,去割草,去捡粪。
一点一点凑够了建英的学费。
当我看到建英和同龄怀孕的女孩站在一起说笑时,无声的害怕从心底生出。
“阿妈,她们说婆婆和男人对她们可好了,买金买玉每天什么也不用干。”
“我都听到了,阿爸总和你吵架,是不是我嫁人了,阿爸就会对你好一点。”
我抱着她,怎么也止不住眼眶的酸涩。
我的建英,我的女儿。
不要被表象迷惑,现在的蜜背后藏着致命的毒。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你眼前要做的就是好好念书。”
我卖了牦牛,花钱把建英送到了县里的初中。
曾经对我不错的男人在醉酒后和阿爸一样扬起了拳头。
我不怪他,牦牛是草原的命根子,也是儿子娶妻生子的资本。
为儿子做打算的人太多了,可为建英做打算的只有我。
随着踏入帐篷给她说亲的人越来越多,我迫切的、急切的希望建英能好好学习,考上市里的高中,考到北京的大学。
那样,她就走出了这里,再也不用重复我的一生。
所以,在发现建英逃课去逛街时,我沉默的坐了一晚上。
不顾她的哭喊和哀求,剪断了她的辫子。
剪了她那一头秀丽乌黑的头发,绝了她爱美的心。
我极尽羞辱性的去打压她,以最短的时间最低的成本让她只能也只有学习。
自此,她再也没钻进我的怀里撒过娇。
我知道,她怨我。
可我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