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季季雁阵归去来兮,掠过空中的时候,啼声忧悒而邈远,把天地都喊得苍凉。依然是在这座灰尘弥漫的城市,南城,我开始上初中。我毫无选择地又一次要将我的成长交付给它。这一次是我的青春。
黑漆的紫檀书桌上,相框里架着一张有些陈旧的相片,里面两个少女头靠得那么近,都笑得灿若桃花,涂着红色油漆的小木偶虽然少了鼻子依然憨态可爱。陈旧的录音机搭着一块白色的纱棉布,一叠叠老歌磁带整齐地摞在上面,一摞厚厚的参考书和作业本,因为勤奋的使用而卷了角。
在深浓的宁静夜晚,我才开始在铁罩台灯下做练习,温习功课。在一片温情的暖色光晕里,安静得令人伤感,而“月球”还不懂得这些,它只会面无表情地伸出可爱的小舌舔一舔嘴唇,蓝眼睛慵懒地望着我。我转身不理它,它便很快索然无味地离去,开始在房间里独自一圈圈神经质地游走。
是那种静得只能听见自己一个人的呼吸的生活。
外婆因为一次不小心摔倒,瘫痪在床,身体越来越虚弱,终日几乎是以中药为食。我自然要照顾她。于是每天清晨,我比鸽子起得早,在黑暗中穿衣,洗脸刷牙,然后去买菜,做早餐,冲牛奶,煎中药。喂了外婆吃饭还要喂药,然后背上书包便去上学。
因为不想说话,所以爱上了阅读,总是去学校图书馆借很多很多书来看。那些书种类繁杂而陈旧,有许多或许自买来就从未有人看过。
我最喜欢的《老人与海》就是在那借来的,我读了一遍又一遍,“一个人并不是生来就要被打败的”,“人尽可以被毁灭,但却不能被打败”。永不言败,这就是《老人与海》告诉我的。
那些年,我差不多看遍了那里面所有的书,从《基督山伯爵》,到〈〈水浒传〉〉,饥不择食地阅读,囫囵吞枣。我从不间断地看,无论是在午休时安静无人的教室,还是在人声鼎沸的课间。因为表情阴霾沉默,独立独行,依然没什么朋友。
我最快乐和秘密的事就是:
在有太阳的星期天的下午带着“月球”去附近的那个公园散步。
或者在深夜的台灯下面打开自己的博客,用那些隐晦的诗词句子表达自己的心情。
读书用功。成绩优异。我一度天真地以为,我的成绩会使外婆骄傲,笑逐颜开,心情豁朗……进而康复起来。然后没有。那段死寂的岁月,外婆每况愈下,从不能自理到不能进食。
窄小而阴暗的房间里,,外婆闭着眼睛僵直地躺在那里,似乎毫无知觉。外婆已经瘦得皮包骨似的,手像老树干一样无力地垂在床沿上。
我轻轻叫醒她,似乎这样也可以减少她的痛苦,手里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饭。
外婆缓缓睁开眼睛,眼皮像是有千斤重,不说话,摇了摇头。
我突然止不住地流眼泪,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我的心头。
我说,外婆我害怕,您不要离开我。你要等天边长大,挣钱,给你治病,买温暖的棉鞋,温暖的被子。
外婆听了更是老泪横流,声音凄哀而颤抖在空气中。
那怎么办呢,外婆的身体不好,我可怜的天边,外婆怕不能陪你了。
外婆最后还是离开了我,在一个深灰的冬天的早晨,永远地闭上了她的眼睛,那一年我十四岁。
我守望阁楼上日复一日展翅飞翔的鸽子,看见它们的身影变成一群黑点,消失在茫茫的天际,然后等待它们在日暮时分倦飞而归巢,对我咕咕地亲切鸣叫。夜里,我抱着“月球”沉睡,或者和它一起坐在楼顶,与满天星斗耳语。
我将谱写我的忧郁的诗句,幻想终有一日能远涉重重山冈,去找寻失乐的荒。野花遍地。月光如泪。群鸽离去,让落寂的飞翔贴满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