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可可终于卸货了。
可卸货的过程却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她还没来得及害怕,孩子就降生了。
王可可觉得左脸发烫。刚刚在产床上撕心裂肺的疼好像都不是真的,直到医生把一个紫不琉球的小东西捧到眼前,在她左脸上贴了一下。她这才恍然意识到,孩子出生了,她王可可当妈了!
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不足月的宝宝就被推出了产室,送去新生儿监护室。虽然只看了孩子一眼,王可可还是哭了。 这是她见过最丑的婴儿,肿眼泡,塌鼻梁,翻鼻孔,三道深深的抬头纹,头发稀疏,脑袋还四扁不圆…“这真是我生的?怎么和想象的不一样?”想想别人在朋友圈里晒的娃,有丑的,可还真没见过这么丑的。这样的娃叫她怎么晒!更糟糕的是,还是个女娃。在这个看脸的世界,孩子的未来会怎样她已经不敢往后想了…
王可可觉得自己长得还不错。她在这方面的自信主要来源于齐特。在音乐学院读书时,这个呆呆笨笨的男孩默默为她拎了四年大提琴,也没能混到一个男友资格,直到毕业也只是了个男闺蜜。但现在看来,齐特一点也不笨,他这招叫厚积薄发,如今照样如愿以偿成了王可可孩子的爸。男闺蜜怎么了,男闺蜜照样可以让你怀孕。所以说,千万别把男闺蜜不当男人。至于为什么追王可可,齐特的回答和99%的男人都一样“漂亮呗!”还能因为什么,男人就是这么肤浅的动物。王可可每次听到这个回答都会嘴角上扬着给齐特一个白眼,表面上嗤之以鼻,心里可是美滋滋的。还能因为什么,女人就是这么虚荣的生物呗!
其实王可可并不虚荣。她能嫁给齐特就是最好的证明。用妈妈闫巧燕的话说:齐特?除了打镲和敲边鼓他还会干什么!话虽难听,王可可却无力反驳。因为闫巧燕说的一点错没有,甚至可以说总结得非常到位,特别直观。王可可和齐特算是大学同学,在中央音乐学院同级不同系。王可可拉大提琴,在母亲眼里女儿是让她骄傲的天之骄子,拉起琴举手投足间全是优雅。而齐特学的是西洋打击乐,闫巧燕在乐团演出的时候见过他几次,他总是在最后一排,不是打打定音鼓,就是敲敲三角铁,更不济的时候pia pia打两下镲。“毫无存在感,这完全就是乐团里的‘养老户’!”闫巧燕每每说起齐特都是一脸的瞧不起。两个从交往到结婚,齐特从来没得到闫巧燕的认可。
或许说他和王可可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交往过程。
毕业周年聚是齐特离开学校后第一次见王可可。系里的土豪同学把酒吧包了场。音乐学院最不缺的就是美女与土豪。王可可是美女不假,可惜齐特不是土豪。但他现在也稍微有资格抖一抖了,毕业后进了乐团,留了北京,也算是“混”上了正轨。这让他觉得和王可可之间的可能性是不是增加了那么一点点。
同学之间许久不见,寒暄的,叙旧的,甚至有改行的已经在开展生意,推销产品了。可齐特的目光总是在偷偷追寻着王可可。她那天格外兴奋,聊得起劲,笑得癫狂,喝酒不用劝,红酒啤酒威士忌,最后连龙舌兰都一杯干。齐特知道,当一个女人开始找酒喝的时候,她不是心情极好就是心情糟透。而此时的王可可的情况铁定是后者。
王可可一阵眩晕,胸闷想吐,晃晃悠悠的走出酒吧想透透气,手里还不忘端一杯酒。
“你醉了,别再喝了。”齐特跟着她出来,看她这样,他不放心。
“你跟着我干嘛?”王可可翻了个白眼,有点烦躁。她不喜欢被人管,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被人管够了。
“我没跟着你,我…我是出来抽根烟。”他赶忙从出口袋里摸出烟救场,还煞有介事的点上一根。王可可噎了一口杯中酒,懒懒的靠着墙,围巾随意的裹在肩膀上,把肩头瀑布一样的长发也裹在里面,几缕飘出来的发丝在风中搅乱了齐特吐出的云雾。
王可可没有想开口说话的意思,齐特想聊却笨拙的不知道该从何聊起。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半根烟的功夫。
“你最近好吗?” 两个人异口同声的打破沉默,说完相视而笑。这虽然明显是一句无关痛痒的寒暄,但两个人同时说出口却让尴尬变得有点融洽。
“你心情不好吧?”齐特直截了当的问。
“你知道什么呀。”王可可把一侧的头发塞到耳后,露出微红的面颊。
“我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肯定是不高兴。说说吧?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贫嘴是齐特用来掩饰慌张的惯用伎俩:“我猜你这是失恋了吧?”
“失什么恋啊!我是失宠了。”
“啊?这我就听不懂了。”在齐特的词典里,失宠这个词只适合用在宫斗剧中,对他来说有点超纲了。
“我是说我在我们家失宠了。我妈现在有了新欢,完全顾不上我。”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不能剥夺你妈的恋爱自由吧。况且你不是最不爱你妈管你吗?现在怎么倒管上你妈了?”齐特嘴上说着,心里抽了自己一耳光:你个不会说话的玩意儿。
“你说得对。这是好事,喜事。所以我妈再婚,甚至说找了个比她小的,我都没反对。女大三抱金砖嘛。况且那个叔叔人不错,我妈呢这么多年一个人带我也不容易,找个伴儿我没意见。我又不是小孩了,能理解。”
“对啊,你这不是挺淡定嘛,怎么还借酒消愁呢。”
“但问题是我妈现在怀孕了。你让我怎么淡定?”说到这王可可激动起来,看齐特也一脸吃惊定在一旁,她一口干了杯中酒,喝得急了呛咳嗽起来。
“你不能淡定,但得学会接受。比如说我,就很会接受。你记得咱们过去在学校排《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那次吗?打镲这活‘戏份’少得可怜,西打(西洋打击乐)那帮孙子谁也不接,让我干。行,我接受!我跟着乐团合排了整整一个星期,一直都在数空拍,只在第二乐章最后两个小结“嚓嚓”发挥了两下!最后怎么着,演出时候我那两个四分音符打的漂亮吧!绝对是全场的灵魂!”齐特用一种不害臊的口吻,故意把自己的糗事当光荣。他把自己说的一钱不值,只为逗她一乐,让她知道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有他垫背。
“哈哈哈,吹吧!还打得漂亮,就你那点存在感,谁记得住啊!还全场的灵魂,全场的混混吧!”王可可果然笑了,笑得真好看,简直让齐特神魂颠倒。
“还有啊,你别看我现在抽烟抽的迷倒一众小女生。其实我第一次抽烟是打赌输了被人逼的。那一口抽完,差点没呛我一个跟头!”齐特说着做作的深吸一口烟,吐出一个好看的烟圈。
“抽烟什么感觉啊?”王可可好奇的打量着齐特吐出的烟圈。它像是一条柔软的细丝带,被空中无形的手左拉右扯,逆来顺受,风一吹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觉得自己也一样可悲,拼命想掌握自己的命运,却一直被拉扯,永远在空中无力的摇摆。
“抽烟其实就像人生。虽然呛人,但一旦学会享受,是会上瘾的。”齐特像是参透了人生,一脸深沉。
王可可一下子夺来他手中抽了一半的烟,狠狠吸了一口,咳了两声,又故作镇定的又把烟还回到齐特僵在半空的手中。
“我爸我妈都各自有了家,现在又有了新的孩子,只有我一个人成了外人。这种感受你理解不了。”
“我是不是特自私啊?” 她忽然转过头来盯着齐特的眼睛。眼神里有些晶莹的东西,渴望着一个回答。
齐特张了张嘴,转而吸了一口手上的烟。那烟蒂上有她嘴唇的温度。他不想再故作深沉或者佯装幽默,他知道她需要的不是一个草率的回答。
两个人就这样一人一口的抽着同一只烟。
“每个人都是自私的,这种自私也没有错。因为每个人都需要被当做独立的个体去尊重。就好像你妈从小逼你学琴,你就不喜欢拉琴,这不是你的错;你妈愿意把你养成一个逆来顺受的乖乖女,可你就是叛逆,就喜欢抽烟喝酒烫头,这也不是你的错。这是你的人生,她应该尊重你的选择。反过来,你妈妈离婚、再婚甚至生孩子,不管别人怎么看,这也不是她的错。她的人生有权做她的选择。你可以给她建议,告诉她你的担忧,但不能用感情去绑架她。你说这烟呛不呛?这么呛你不也一口一口抽得挺带劲嘛!所以说,生活再狗血,只要你学会享受,没有哪天是过不去的。”齐特说到这偷偷瞟了王可可一眼。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烫头了!” 王可可笑的眼泪直流,但渐渐笑声消失了,只有眼泪无声的流。
“诶,我说这位姑娘,烟抽的这么潇洒,怎么还流眼泪了!”
“哈哈,抽烟潇洒吗?男生不是都讨厌女孩抽烟吗!”王可可猛吸了一口马上要烧尽的烟,对着齐特的脸吐了个大大的烟圈。
她裹在围巾里的长发从肩头散落下来,顺着脸颊被风吹到齐特这边。他没有躲闪,就这么任她的发丝轻抚过自己的脸庞。他忽然有种想要吻上去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