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桢握紧了手:“住手!”崔劢剑锋微转,南山亦将剑一侧,两剑错锋而过,却皆没有停下,剑身相交,一路厮磨,迸出一串亮白的火花。“铛”的一声闷响,剑托抵住剑托,皆震得两人虎口一颤。万花坠地,微风忽起。南山的剑贴着崔劢的颈,崔劢的剑亦架在南山的脖颈上。他将剑微微一移,只见南山雪白的颈上流下细细一线珊瑚红的血来。崔劢黑色的眼沉静如千尺深潭,此时却有了隐约的笑意:“你的剑还不够快。”南山剑锋一偏,崔劢的颈上亦流下血来。她一笑,轻快地吹出一口气,吹动了额间散乱的几丝长发:“我让你的。”“你哪里得的青涯?”“我倒要问你。”谁也没有收回剑去,两把剑依旧紧紧抵着角力。他一双幽黑的眼看着她,眼中映出她横眉冷对的模样,她那如河汉般澄澈又迷人的眼睛,她那如剑一般锋利却清秀的眉毛。“真可谓棋逢对手。”隔岸观火的皇帝陛下缓步走了过来,他虽没有责备什么,语气里却满是不快。崔劢收回剑,插入剑鞘之中,南山亦将青涯敛入腰间。“回禀陛下,南君不过练得五六成流星剑法,便有如此高超技艺。臣甘拜下风。”他干练地抱拳,垂下头时也是铁一般的气度。“岂敢,崔大人只是忘了草民还会使一剑乾坤罢了。”南山有些不平,她自觉自己的流星剑法已修得七八成,哪里就只有五六成了?这半成也是不能少的。褚桢并没评说谁人更好,他只是抬手,轻轻抹掉了南山脖颈上血痕。她只感那冰凉的手指滑过自己的肌肤,如此重复几次,才依依离开。而后他轻俯下身体,忽然展现的笑颜就在季喜一侧:“喜儿,你家先生不差吧?”南山这才注意到季喜冷着一张哭丧脸,眼眶红着,想来是刚刚吓坏了。季喜气坏了,气他们把命当搏击的儿戏,她也管不得褚桢就在一旁,气哄哄地说起来:“陛下,他们都不好,他们都不听陛下的话!陛下说要切磋,切磋!”她说到“切磋”二字时声音极重,不过瘾罢,又重复一遍,接着又像古板先生教训小学童那般疾声厉色:“你们干嘛呢?你们差点死啦!”季喜说到“死啦”时,想起自己枉死的小白兔,豆大的泪珠连串落下来,呜咽着将粉团脸埋进衣袖里。南山日夜行走于江湖,崔劢保身立命于朝堂,一命呜呼或是死里逃生皆是司空见惯的事。季喜年少无忧,当不会懂江湖中的生生死死,朝堂上的生生死死。可南山与崔劢,也不懂季喜对生死二字的矫情。季喜一哭,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好歹无用,好在皇帝陛下亲自出马,硬是三言两语便叫季喜止住眼泪。季喜止住泪后第一件事,便是上前把崔劢推搡到一边:“离我家先生远点。”褚桢哭笑不得,可崔劢依旧神色自若,冰刻的脸上没有一丝气恼。抬头去看,太阳已有西垂的痕迹,下山、进城、回宫皆要耗费时间,褚桢说走,谁人敢留,四人相约下山,在玄妙观取马后分手。崔劢护送褚桢回宫,而南山,则护送季喜去下馆子。沿着汴河的永宁街是全京城中吃食最好的地方,这里不仅馆子多,临河的杨柳依依之地,自然也是烟花巷陌兴盛之处。永宁街占得美食、美人两种,往往夜如白昼,欢愉通宵达旦。南山早和季礼、季素偷偷来过不少回了,轻车熟路地便带着季喜进了一家名叫“回香处”的酒楼。这酒楼名字虽有些俗,可南山一行偏爱来,自然有自己的道理。南山进门不及三秒,眼尖的小二立马从一众客人中筛出南山这身万点金,脸上腆着笑越过人山人海跑过来,引着二人上楼:“公子真是好运气,今夜望云楼选花魁最后一程,正中那阁的颂优姑娘,可是讨了好彩头呢。”季喜本就饿了,闻着这满堂的香味,流了满嘴的口水。她对小二说的充耳不闻,只想赶快一屁股坐下,然后把好酒好菜尽数塞进肚皮里。上了二楼,就知道这回香处的妙处。二楼雅间,间间与望云楼的香舍相对,窗户大开,灯火通明,完全就是叫人边吃边听姑娘们弹曲子的,若看上哪位佳人,酒足饭饱后便可去寻访。季喜饿得神思焦虑,坐在那左顾右盼。南山则掀起直缀坐下,将剑解了横在桌上,她一手轻杵着脑袋,一手自顾着斟酒,斜睨着的眼如弦月般下垂。她摸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伤口,那里已经结痂,那双手冰冷的触感却好似还停留在那。但见对面香间中几道青色的帘,正逢春天,屋里插满最鲜的桃花,正中一道楠木屏风,上刻麻姑与沧海桑田的故事。一位青衣美人坐在屏风前,怀中抱一琵琶,奏出泠泠绝响。那青衣姑娘身旁立着个穿短打的小姑娘,见对面雅间来了客人,跑过来看看,极高兴地跑回去,抚着青衣姑娘的耳朵说了几句。季喜把这种种看在眼里,她转过头把南山一瞪:“你认得她?”“认得,当然认得,那是水儿丫头,青衣的就是颂优姑娘,可弹得一手好琵琶。”她说着,悠然饮一杯,又提起碧玉小壶来倒酒。季喜抬手将她的酒壶往下一按,一双清亮的眼更是瞪圆了,好似恨不得生吞她:“你居然?逛窑子?我要告诉爹爹。”“我的好小姐,望云楼的姑娘,才情两绝,来往的都是高雅之士,你可别拿一般坊子来比。”南山拨开她的手,一股细细的清流注到杯中。季喜往鼻子里“哼”了一声,歪过头去,正看见小二抬着芳香四溢的饭菜走过来,霎时间,南山“逛窑子”这件事已被驱逐出她的脑海。吃乃人生头等大事,饭桌之上死,做鬼也风流。“我的好小姐,你可吃慢些。”“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