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瑄,我们和离吧。”徐韶音看着堂前喜不自胜的一家人,疲惫地扔出一句令满堂静寂的话。
最先反应过来的赵老夫人,她对徐韶音这个孙媳妇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连忙劝她:“孙媳妇你别冲动,文瑄被贪墨案牵连,多亏了你说情才得以脱身,这可是你的功劳,你在赵家是恩人是功臣,我们文瑄一辈子都要感激你的啊。”
老夫人所说的贪墨案事关黄河防汛,当地官商勾结沆瀣一气,建堤时偷工减料,六月来暴雨连连,大水冲破了堤岸,死伤惨重。令人发指的是,赈灾的款项被雁过拔毛,等最后到了百姓的手里时,陈米里一半是沙石,棉衣棉被就是两层粗布里放上一点薄薄棉絮。
最后,是当今圣上秘密派遣钦差督促赈灾一事,才知晓贪腐之风如此猖獗。皇上龙颜大怒,上至尚书,下至知州县官,一连罢免了四十六名朝廷命官。
一提到“贪墨案”徐韶音便觉得可气又可笑,单薄的嘴唇里连珠似的蹦出刻薄的话:“此次案件牵连甚广,从庙堂到地方,从朝廷命官到白丁商户,大家都不敢多说怕引火上身,我父亲是安国侯爷都一句话不说夹着尾巴做人。你赵文瑄倒好,一个卖布的商户,拿着送不出去的钱到处找人托关系。为了什么?不就是因为我那个妹妹,她公公的尚书职位被罢,哭着说姐姐你帮帮我吧,哎呦喂那小脸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我还没说话呢,你这个姐夫倒是拍着胸脯要帮忙……”
厅里的其他人猝不及防听了一耳朵的八卦,有的尴尬,有的好奇。老夫人看见众人竖起的耳朵,为了维护孙媳妇的面子,便便拎起紫檀拐杖,把小辈们像赶鸭子一样赶了出去,留这两口子自己在屋里吵。吵完架就好咯,小夫妻家家的,床头吵架床尾和。
听她提到了妹妹徐蔻筠,赵文瑄终于吭声了,声音闷闷的:“你身为姐姐,莫要胡说,省得败坏了她名声。”
见他到现在还体贴地替徐蔻筠说话,徐韶音气得直冒火,几个深呼吸后做出一脸风轻云淡又洒脱的微笑:“那你真的好棒棒哦,我还要谢谢你为她考虑哦。”
“韶音,你不要这样无理取闹,更别说出和离这样可笑的话。我知道,这次的事是我不对,我以后不会这样了。”赵文瑄毕竟是做惯生意的,察言观色是家常便饭,立即就察觉到妻子的咬牙切齿,连忙低头做小。只是他自以为的低头做小反而让徐韶音火气更甚。
徐韶音看着这个和自己做了半年夫妻的男人,几乎要脱口而出你才冷酷无情无理取闹:“赵文瑄,没有以后了,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错误。”
“徐韶音!我自从娶了你后不纳妾不去青楼,就算被别人嘲笑惧内我也没说过什么。反而是你,无子又善妒,七出之条你犯了两条,我不休妻已经是看在我们的情分上了!”
这话一出,徐韶音也炸了,提高了音量说:“无所谓,和离书还是休书你随便给我一份,只要能让我跟你赵家再无关系!”
赵老夫人把别人都赶走了,自己却是贴在门上偷听。
门里忽然没了声音,她赶紧往后退两步,就看到两人怒气冲冲地推门出来。老太太拉住赵文瑄问:“乖孙,你跟你媳妇说的怎么样?”
赵文瑄的忍住怒意,冷着脸说:“奶奶,她坚持要和离。”
老夫人瞪了他一眼,一脸的怒其不争:“你呀……”
她话还没说完,就捂着胸口身子一歪,晕厥过去。赵文瑄连忙扶住她,慌张地大喊:“奶奶,奶奶!快来人,人都死哪去了,快叫大夫!”
还没走远的徐韶音自然也听见了,赶紧过去帮忙扶着老夫人,她挺喜欢这个开明的老太太的,可不希望她出事:“你冷着干什么,赶紧扶着奶奶进屋。”
不过徐韶音心里有些怀疑,老夫人的身子一直还算硬朗,年前还能自己爬山去上香,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昏了过去。
赵文瑄一把抄起了老夫人,正快步走着,忽然感觉老太太伸手掐了自己一把。他低下头看见老太太闭着的眼睛骨碌碌转动,立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便对跟在旁边的徐韶音说:“韶音,现在奶奶病了。她一向喜欢你,你便等她好了再提这事吧。”
老夫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虽然她假装昏迷是这个目的没错,但她其实想说孙儿你走慢点硌着奶奶这幅老骨头了!
其实徐韶音提出和离后也有些后悔。这个朝代讲究束缚贬低女性的女贞妇德。
可若是不和离……
徐韶音一想到他的恶劣行径,便觉得难以忍受。就算会有闲言碎语,就算下半辈子只能当姑子,她也要和离,而且现在就要走!她没在赵文瑄下狱的危难之际离开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过了一会儿大夫来了,她就悄悄地走回院子收拾东西,让自己的两个随嫁丫环玉卿和慕云,把金银细软收拾了带走,至于那些大件的嫁妆,就等她回家以后再遣人来抬。
玉卿和慕云一心以为小姐救了姑爷以后在赵家肯定更得脸面,谁知道突然听小姐说要收拾东西回回娘家,一时间有些怔忪。
她们正发愣,忽然见姑爷从外面推门进来,摆手让她们下去。临走前,她们还“体贴地”关上了房门。
赵文瑄看着拿个包袱皮的徐韶音,眉头紧锁,目光更深邃忧郁,实在让人不忍心拒绝:“韶音,你一向聪明,肯定明白和离之后我照样婚娶,你在娘家却要受人非议,下半辈子免不了常伴青灯黄卷。不如留下来,我答应你不会再有痴念妄想,一定会和你好好过日子。”
徐韶音抗拒地环抱手臂,嘴角挂了一丝冷笑:“你说的都有道理,但我就是不想听。谁稀罕和你过日子,我一想起你心里有个白月光还特么是我妹妹我就呆不住,你当初娶我的时候是不是还想着以后逢年过节可以看见她了,是不是和我回娘家归宁的日子也想着能不能碰上她?”
赵文瑄在她的连连反问下沉默了,她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直直坠入冰窟。火气下去后心里又苦又涩,委屈地想要落泪。这赵文瑄可是她一见钟情,亲自向嫡母求来的婚事。
她忽然默默流泪,像是雨后缀露的花朵一样惹人怜惜,赵文瑄便以为她这是态度软化,几步迈到她身边,要把她揽进怀里:“韶音,别哭了,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再要个孩子,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他开始描绘着一家三口在葡萄架下乘凉的情景,肚子上突然被徐韶音拐了一肘子。
他立即清醒过来,只看见眼前带泪的妻子冷笑着说:“你倒提醒了我,回去后一定要灌碗红花汤,省得再有什么牵连不净的关系。”
说完她便推门出去,对廊下惊疑不定玉卿和慕云说:“你们两个倒是乖觉,只顾着听他的话,连我的吩咐也不听了。好啊,既然这样你们便留在赵家,我自己回去。”
玉卿和慕云自小就服侍徐韶音,等徐韶音出嫁了卖身契更是交到了她手中,命都是她的。现在听她这样说,两个人慌乱地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跟着她出了赵府的大门,在街上连帏帽都不曾带,在行人异样的目光里叫了辆马车回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