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不知道怎么传到我妈耳朵里,过了很久她才打了通电话回来。
草草的问了句我怎么样,便指责奶奶不该把事情闹大,不然以后不好给我说婆家。
奶奶不好发作,憋着气问道:“你女儿马上就要上初中了,你就是再不管她,好歹也给她添置几套衣服吧。今年粮食收成不好,我这手头也没多余的钱。”
奶奶一辈子宁折不屈,从前和爸爸吵架时,气急了的她总是大吼道:“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开口问你要一分钱。”
所以奶奶问妈妈要钱时,语气别扭的不成样子。
妈妈一听就生气了:“钱?我哪有钱啊?你儿子不争气,挣得钱还不够交房租,眼看着翔羽也要上初中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城里的学费有多贵。”
苏翔羽是小一岁我弟弟,他从出生起就被爸爸妈妈带在身边。
我叫苏婉婷,从出生到现在几乎没见过他们几面。
翔羽是遨游天际的鸟儿,爸妈希望他飞的越高越好。
婉婷是不得已降生的意外,爸妈希望我温驯听话。
可是妈妈,我也是你亲生的孩子啊,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弟弟。
哪怕弟弟总是抱怨:“每周都要上课外班,我一点都不喜欢吉他非逼着我学。”
还好,我还有奶奶,她把脖子都支棱不起来的小婴儿养成了干干净净的小姑娘。
妈妈更喜欢弟弟,没关系的。
有没有爸爸,也无所谓的。
我有奶奶就好。
初中三年就像指缝流过的沙,不经意间就到了中考。
某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长的比奶奶还要高了。
那个总是粗声粗气说话的奶奶在岁月的打磨下也变得温和起来。
我高兴地要拉着奶奶比身高,她满眼慈祥地看着我:“人老了往回缩,肯定是婷婷高啊。”
三年来,奶奶还是和以前一样,侍弄着她的两亩地。
唯一不同的是,装满粮食的蛇皮袋她抗不到肩上了,一到农忙的时候,我都跟着她去田里干农活。
村里像她这个年龄的老人,很多已经不种地了。如果家里的劳动力都外出务工,那些地要么租出去要么荒着。
天气越来越热,我们拉着车找地方晒陈年的粮食,几个老婆婆端着茶从麻将房里出来和她聊天。
太阳移到头顶时,她们端着杯子回到开着空调的麻将房里,奶奶顶着烈日将谷子用耙翻了一遍又一遍。
回学校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奶奶单薄的身影在阳光下拉出细细长长的影子,我的眼睛突然酸胀的不像话。
都是因为我。
如果不是为了供我读书,就算爸妈不给家里寄钱,奶奶的养老金也足够她维持基本开销。
临近中考,我心事重重,再一次在上课的时候走了神。
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最近怎么了?眼下正是一刻也不敢松懈的时候。
我低着头,有些屈辱地回答:“就算考上了高中,我也不太想去上。”
老师一下就急了,她提高了音量:“为啥啊?你的成绩是这一届最好的,老师们都看好你。”
看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老师没有再逼问我,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先回教室。
放学回到家,一向清冷的老房子熙熙攘攘。
我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妈?”
她转过身,不怎么热情地嗯了一声。
爸爸倒是热情很多,过来摸我的头:“婷婷长这么高了啊。”
我局促地捏着书包带,大约已经快五年了吧,我都快忘了他们的模样。
奶奶在厨房忙碌,我放下书包过去帮忙,凑到她跟前小声问道:“奶奶,我爸妈怎么回来了?”
奶奶摇摇头,手里左右一颠,一个漂亮的饺子就捏好了。
弟弟钻进厨房,他穿着干净的球鞋和名牌短袖,与逼仄的充满油烟味儿的厨房格格不入。
“你就是我姐?”他高我一头,用一种陌生的眼神打量我。
我被看的很不舒服,用胳膊推他出去:“饭等会就好了,你去外面吧。”
恰好我妈进来,看到这一幕连忙将弟弟拉到他身后,厉声训斥我:“你推你弟弟干吗?”
我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厨房太挤了,我让他出去等。”
弟弟拉了拉她的衣角:“姐姐没推我。”
我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被人欺负了还帮人说话,你跑厨房来干嘛?沾一身油烟味。”
我低头默默地包着饺子,强忍着眼泪不让它掉下来。
“好了,你先出去,我跟你奶奶说几句话。”
她一屁股将我挤开,满脸嫌弃地捻起一片饺子皮。
我怕她欺负奶奶,拿出作业蹲在门口开始写。
长达几分钟的沉默后,我妈开了口:““婷婷高考完以后,不如叫她跟我们一起出去吧。”
奶奶的声音平静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去哪里?”
“等翔羽上了高中,我要在县城陪读。到时候家里就少个挣钱的,让婷婷跟她爸去广东打工,等她把她弟弟供出来,给家里把房子修了,咱们就好好给她说个婆家。”
笔尖顿了顿,在纸上湮开一片污渍。
屋内传来奶奶苍老坚定的声音:“不可能,学校老师说了,她是个学习的好苗子。”
妈妈一边哭穷一边威胁:“我们都挣不到什么钱,翔羽以后还要娶媳妇。她一个女娃学习再好有什么用?她想念高中?做梦,我一毛钱都不出。”
奶奶的声音已经染上怒气:“是我用鸡蛋把她喂活的,我养这么大不是给你养的,这么多年你尽到一点当妈的责任了吗?你不供我来供,吃完饭就赶紧走,我不会让你把婷婷带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