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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我一世孤寂
赠我一世孤寂

玄关处传来电子锁轻微的嘀嗒声,在寂静的午夜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我放下看到一半的《霍乱时期的爱情》,

丝绸书签妥帖地夹在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决定等待五十三年的那一页。

壁灯在精装书封上流淌出蜂蜜般的光泽,却照不进字里行间那些关于爱情的狂热与偏执。

脚步声穿过客厅的大理石地面,沉稳、规律,像节拍器般精确。三年又四个月,

足够我学会通过脚步声判断沈钦言的情绪状态。

此刻的节奏意味着他刚结束一场成功的商业谈判,或许还喝过两杯威士忌,但绝对清醒。

“还没睡?”他的声音从衣帽间传来,伴随着领带解开的窸窣声。这是例行的问候,

与关心无关,更像确认所有物是否待在既定位置。“就睡了。”我合上书,

指尖抚过烫金书名。我们的对话总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留白,像经过精心校准的仪器,

永远不会溢出情感的温度。他走出来,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月光透过落地窗,

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切割出明暗交界。三十二岁的沈钦言比婚前更加锐利,像不断淬火的刀,

连目光都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下周董事会准备的资料放在书房了。”我说。“辛苦。

”他颔首,目光掠过我手中的书,“还在看这种小说?”“消遣而已。”我将书放进床头柜,

柜面上摆着我们唯一的合影——婚礼上交换戒指的抓拍。他嘴角噙着标准弧度,

而我头纱覆面,像被雾霭笼罩的新月。浴室传来水声时,我凝视着合影玻璃反射出的自己。

二十八岁的林晚穿着VeraWang定制婚纱,笑得像个终于拿到入场券的幸运观众。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场商业联姻的最高馈赠,是教会一个人如何与孤寂共生。水声停歇后,

他带着雪松香氛的气息躺到另一侧。两米宽的双人床仿佛横亘着深渊,

连羽绒被都不会产生交集。黑暗中我听见他均匀的呼吸,

忽然想起今天是我们结婚三周年纪念日。当然,他从不记得这些无关紧要的数字。

次晨醒来时,身旁已然空荡。真丝床单平整得像是从未有人躺过,

只有空气里残存的雪松香证明昨夜并非幻梦。我在梳妆台前发现一个墨蓝色礼盒,

蒂芙尼的logo在晨光中闪着冷调的光泽。盒子里是钻石流苏耳坠,

设计精妙得像凝固的星河。

附赠卡片印着助理娟秀的字迹:“沈总嘱您配那件深海蓝礼服出席今晚慈善晚宴”。

我将耳坠对着光线转动,钻石折射出七彩光斑在指间跳跃。这是三年来的第七件珠宝,

从珍珠项链到翡翠胸针,每一件都价值连城,每一件都经由他人之手。

沈钦言从不亲自挑选礼物,就像他不会亲自处理任何情感事务。梳妆台最底层的抽屉里,

收着所有这些精美而冰冷的馈赠。唯独留着新婚时那对朴素的珍珠耳钉,

那是他母亲塞进他手心,他才勉强亲自递给我的。珍珠表面早已蒙尘,像被遗忘的月光。

晚宴上我穿着深海蓝绸缎礼服,新耳坠在颈侧摇曳生辉。沈钦言的手臂礼貌地圈在我腰间,

向每位来宾展示沈氏夫妇的珠联璧合。我们配合默契得像经过编程的机器人,

他为我拉椅子时我适时微笑,我替他斟酒时他轻抚我手背。

镁光灯每次闪烁都在记录这场完美演出。“沈太太真是越来越有韵味了。

”李董事长的夫人打量着我的耳坠,“沈总好眼光。”“她衬得起最好的。

”沈钦言举杯致意,嘴角弧度精确到毫米。我垂下眼睑作出羞涩模样,

心里却想起今晨助理悄悄透露,耳坠是某品牌总监推荐的当季新品。回去的车上,

他松了领带闭目养神。酒精让他褪去些许锋利,侧脸在流转的霓虹里显得模糊。

我忽然生出试探的勇气:“今天其实是我们...”“我知道。”他打断我,眼睛仍闭着,

“母亲早上提醒过。耳坠喜欢吗?”所有话语都凝固在舌尖。原来记得,只是不在乎。

“很漂亮。”我转向车窗,玻璃映出自己完美的微笑面具,“谢谢。

”车窗外的城市璀璨如星河,每盏灯火后或许都有寻常夫妻的温存。

而我们像被困在水晶球里的装饰品,看似完美无缺,却永远隔着一层玻璃。

第四次收到助理**的礼物后,我独自去了珠宝工作室。

老师傅戴着寸镜打量我带来的钻石手链:“改成手镯?可惜了这设计。”“没关系。

”我摩挲着腕间淡去的疤痕——童年车祸留下的印记,“想要遮住些东西。

”熔炼重组的过程像场小型涅槃。火焰舔舐金属时,我想起婚礼上沈钦言为我戴婚戒的模样。

他托起我手指的动作像在完成某种仪式,铂金圈环坠入无名指时冰凉彻骨,

此后每个深夜都在梦中重复那种冷。新铸成的手镯宽窄合度,内侧刻着极小的“LW”字母。

师傅夸我设计别致,殊不知我只是需要某个证明——证明林晚这个人,

确实在沈太太的躯壳里存在过。沈钦言三个月后才注意到手镯。某个商业酒会上,

他执起我手腕向客户展示:“太太的审美向来独特。”那晚他难得多看我几眼,

仿佛第一次发现首饰盒外的我也有喜好。但也仅此而已。第五年秋天,沈宅西府海棠结果时,

宋清婉回来了。消息是财经报纸的头条:著名大提琴家载誉归国,

配图是她与沈钦言在机场擦肩而过的抓拍。照片里他步履从容,她回眸浅笑,

标题写着“世纪同框”,仿佛五年前那场轰轰烈烈的分手从未发生。我修剪花枝的手很稳,

银剪刀咬合时发出清脆的“咔嚓”声。海棠果滚落一地,像散落的珊瑚珠子。

沈钦言喜欢这些果树,说它们比花卉懂得分寸,该开花时开花,该结果时结果,

从不徒劳地挥霍情感。当晚他回来得比平时早,身上带着陌生的檀香气息。我在插花时,

他忽然开口:“清婉...宋**回国开演奏会。”玻璃瓶在掌心微微打滑。

五年里他从未主动提起这个名字,像遵守某种心照不宣的禁忌。如今禁令解除,

反而让人心悸。“需要准备贺礼吗?”我调整着鸢尾花的角度,“听说宋老师喜欢莫奈的画。

”他沉默片刻:“你倒是清楚。”“沈太太的必修课。”我转身对他微笑,

想起某个深夜翻看他旧相册的瞬间。泛黄照片里穿校服的少女在拉大提琴,

照片背面写着“赠钦言:愿琴声永伴”。落款日期是他们初吻那天。

他目光沉静地看我:“演奏会在下周五。”“我会安排行程。”我剪去多余的蕨叶,

“要订花篮吗?还是您想亲自...”“你代表我去。”他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

“最近要并购欧洲酒店集团,抽不开身。”插好的花瓶被摆到玄关镜前。镜中映出两张面孔,

丈夫的神情平静无波,妻子的微笑无懈可击。多么登对的一双人,

连掩饰情绪的演技都旗鼓相当。演奏会那晚,

我选了墨绿色丝绒长裙——宋清婉最讨厌的颜色。她曾说绿色像阴天的苔藓,

配不上她金光璀璨的大提琴。沈钦言为此扔过一件我祖母送的翡翠胸针,说颜色晦气。

宋清婉在台上拉德沃夏克时,灯光在她发梢镀满金辉。琴弓碾过弦线的瞬间,

我看见前排VIP座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沈钦言穿着我搭好的炭灰色西装,

指节随着旋律轻轻叩动。他撒谎时的微动作,五年来看过太多次。返场曲是《往事绵长》。

宋清婉对着麦克风说:“献给所有错失的时光。”她目光扫过台下,与沈钦言短暂相接。

掌声如潮水般涌起时,我低头抚平裙摆并不存在的褶皱。谢幕时我让助理送去花篮。

卡片按社交礼仪写着“沈氏夫妇敬贺”,但在“沈”字末尾,

我用钢笔稍稍拖出墨痕——那是过去五年里,我模仿他签名字时留下的习惯印记。

沈钦言凌晨才归。领口沾着陌生的栀子花香,与宋清婉谢幕时别在衣领的花朵相同。

他解开领带时忽然问我:“演出怎么样?”“很精彩。”我正卸耳环,

镜子里看到他靠在门框上,“宋老师的《往事绵长》尤其动人。”他眼神微凝:“你听了?

”“毕竟代表您去的。”我旋开化妆棉瓶盖,卸妆水的气息弥漫开来,“倒是您,

并购会议这么晚结束?”空气有瞬间的滞涩。他走过来,

手指忽然抚过我耳垂——婚后第一次主动触碰。冰凉的钻石耳钉被取下,

他指尖温度烫得惊人。“换了新耳钉?”他端详着那粒小珍珠,“不像你的风格。

”“旧物而已。”我伸手要取回,他却攥紧掌心。“明天陪我去看看母亲。

”他转身离开前顿了顿,“她喜欢看你戴我送的那套翡翠。”卧室门合拢后,

我对着镜子看了很久。耳垂残留着他指尖的触感,像被火星燎过的丝绒。

那套翡翠是新婚时他母亲给的传家宝,宋清婉曾经想要,老太太说只给沈家真正的媳妇。

你看,孤寂也有好处。它让你永远记得自己的位置。第七年冬至,老太太病危的消息传来时,

我们正在冰岛看极光。沈钦言包下整个玻璃屋,却对着电脑处理公务。

绿色光带在天幕翻卷时,我裹着毛毯独自看完了这场自然奇观。私人飞机上他始终沉默,

指腹反复摩挲手机屏保——那是他大学毕业时与父母的合影。我递温毛巾时碰到他手指,

冷得像冰岛的黑沙滩。“妈妈会没事的。”我说。他忽然攥住我手腕,

力气大得吓人:“如果...”“没有如果。”我反握住他颤抖的手,

“她是沈家最顽强的人。”监护仪器的滴答声里,我守了整整四天。

老太太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次抓着我的手喊“婉婉”,又说“对不起”。

沈钦言站在帘幕阴影里,脸色比病房墙壁更苍白。第五天凌晨,老太太忽然清醒。

她轮流看我与沈钦言,

眼睛亮得惊人:“要好好的...像这两只戒指...”她颤抖着将我们的手叠在一起,

婚戒硌在掌心,冰凉与温热的对比如此鲜明。那是她最后的话语。葬礼上沈钦言挺直背脊,

接受所有人的吊唁。只有我知道,昨夜发现他独自坐在更衣室,手里攥着母亲给的长命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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