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广生发觉秋以桐望着自己的含笑眼神,便问:“姑娘看什么呢?是不是在下说错话了?”
秋以桐摇一摇头说:“我只是觉得你虽然外貌粗犷,气质豪迈,却很细心,见识不凡!”
陈广生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呵呵”憨笑两声说:“姑娘过讲了。在下虽然不待见那等酸腐读书人,却也爱看两本书,这也都是在书中看的。”
“可是有些事情,并不能从书中找答案。”
“这倒是!”陈广生道,“你看梅掌门,他想要安乐王的家产,安乐王想要一个江湖人士的庇佑,倒又刚好安乐王府中的女官出了事,被梅掌门给救了,使双方有了接触。若不是有这接触,哪里就能一拍既合,书中都未必有这样巧的事。”
秋以桐不禁在心里笑他,虽然见识不凡,到底年纪轻啊,把人与事看得简单了些!这世间,不是直线来去,你看得到的弯弯绕绕明修栈道,你看不到的曲曲折折暗渡陈仓!于是说:“是啊,这样的机会,既不可遇,亦不可求。可是梅师伯是何许人也,纵然没有,也必然能够让他“有”。假若他先暗中观察,摸清这女官何时出门,常走哪些路。再雇上几个人充作贼人,他再及时出现,一番英雄救美,此计如何?”
陈广生听了秋以桐这话,又觉得她语气里都是讥嘲之意,顿时将两条粗眉皱成一团,嘴角撇出嫌恶的线条道:“梅庄主再怎么说也是武林豪杰,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我也知道你师傅兰华仙子与梅掌门是面和心不和,你身为弟子护着师傅,也不必……”
“混帐!你的意思是我们诬赖他?”秋以桐喝断他,脸上便是一冷,吹熄了蜡烛道:“到了!”
蜡烛吹熄,少了眼前的微光,才使陈广生注意到他们已经可以看到洞口的那一团光,听得到水流的声音。再走近,水流的声音越来越大,眼前也越来越明朗。陈广生便问:“出去便是后山了吗?”只听秋以桐淡淡地答了个“是”,还要再向她问话,就见映在光线中的秋以桐的脸像蒙着层冰雪。分明也是一双杏眼,却因为内眼角偏于尖细,外眼角微微上挑,眼睛里明亮的光芒犀利,使这之不单单是漂亮,更透着傲然冷冽。眼睛之上修长的眉平而略带弧度,轻斜而上,带着英气。陈广生便说:“是在下言语冒犯了,姑娘若生气,骂在下两句,或者打几下都使得,千万不要自己生闷气。”
秋以桐听了不禁笑望着他说:“你对谁都这样好脾气?”
陈广生便答道:“姑娘帮了在下,在下岂能让姑娘因为在下而生气。”
秋以桐摇一下头,不再言语。陈广生见她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不以为意,也不再说什么。
越来越接近洞口,“哗哗”的水声越来越响亮,两个人默然前行。光线也越来越明亮,在黑暗中走得久了,倒觉得有些刺眼。正在这时,陈广生只觉得明亮的光线之中有黑影一闪,便喝一声:“什么人!”反应也十分迅捷,声音未落,已发足向洞口而去。
秋以桐追出山洞,自上而下的流水轰然悬挂在眼前,展目一看,便见陈广生已追着人影到了瀑布冲击出的水潭旁边。秋以桐要叫住他,可是瀑布的声音大,他听不到。秋以桐从洞口前的窄径绕过去,跃到水潭旁,捡了一枚石头掷向一跃而起,要去追那人影的陈广生。
陈广生在空中转身,接住秋以桐掷来的石头,秋以桐便喝道:“不要追了!”
陈广生连忙收力,一站稳便走到秋以桐面前问:“怎么了?那个人鬼鬼祟祟,看样子便不是好人!”
“那人是不是身着绿衫,身形消瘦?”
陈广生略一回忆点点头说:“是啊——寒梅山庄的人要找的也个着绿衫,身形消瘦的人,难道就是方才那个人!”
“极有可能……”秋以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陈广生急得朝绿衫人逃去的方向望了望说:“那更要追了啊!要不是姑娘你拦着……”
“这是寒梅山庄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秋以桐冷冷地问。
陈广生一双眼睛里透出耿直的亮光说:“同是江湖人士,自然要互帮互助。”
“那便要不分青红皂白吗?”
陈广生道:“那怎么会!我觉得绿衫人暗射飞镖,行为鬼祟,必定不好人。”
“那绿衫人是好人呢?”
“是不是好人,也要问清原由才能判断!”陈广生望着秋以桐,“难道姑娘知道那人身份?”
“今天的寒梅山庄办寿宴,红衣弟子云集,这人偏偏着绿衫而来。一众红衣中若有一点绿色,必然引人注目,若从正门而来,不可能来无影。众多高手在场,却能在将飞镖射在堂中的‘寿’字上后迅速离开,定然不只是因为轻功高强。那人,必然是从这个秘洞中来去的……要知道,这个秘洞,梅若虚也未必清楚!”秋以桐望着绿衫人消失的地方,初春山林的浅绿,像是被水洗过的,浅得使人不敢大口吐气,可是那人身上的衣衫却是浓绿的。
秋以桐又将目光落在陈广生身上,幽幽地问:“你说她为什么穿绿衣服?”
陈广生说:“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有什么关系?”
秋以桐说:“大有关系!因为,栖云堂周围多植青竹,假山秘洞前垂下掩映着的绿藤也是四季常青的。她从秘洞进来,在栖云堂周围好躲藏。事成后往秘洞里一躲,就能离开了,便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绿衫人,连寒梅山庄内种着什么都清清楚楚!”
陈广生听秋以桐这么说,便问:“依秋姑娘的意思,绿衫人极是熟悉寒梅山庄?”
秋以桐点点头说:“绿衫人比寒梅山庄如今的主人都熟悉寒梅山庄,倒像是这山庄原本的主人……绿衫人又留血字说‘血债血偿’……看来是旧主人来讨债了,不过说来说去也都是他们山庄的人,你又何必多管闲事!”
陈广生有些吞吐起来,又说:“不为‘管闲事’,好奇总是有的!秋姑娘这么说,确实不是我该管的!”
秋以桐倒不为教训他,只是早看不惯梅若虚的虚伪功利,有人来“讨债”倒觉得是正义之举。点一点头,淡淡地说:“既然如此,你从这里径自下山,我还要去前面牵马,就此别过!”话音未落,便已转身走了。
“秋姑娘!”陈广生叫住她。
秋以桐止住步,背对着他,微侧着头问:“何事?”映衬着她的背景是一道小瀑布,瀑布从并不高的山涯上落下,仰头一看,便能看到山涯之上是一片杏子林。这道水流原本是在杏花林里蜿蜒,不期然间倾斜下来,水流薄而透,夹杂着花瓣而下。下面的水潭也花瓣点点……
陈广生不禁看得一愣,只觉得秋与桐与众不同,被她这冷冷的一问震慑,只能朗声说:“在下只是想多谢姑娘的帮助!”
秋以桐慢慢转过头,皱着眉头望着他问:“你此时下山,是不是要去找绯樱?”
陈广生目光坦白,有羞涩一闪而过,却又带着严厉的怒气说:“绯樱被景云王强占,我一定要赶去救她!所以秋姑娘之恩,小弟来日再报!”
秋以桐不忍他看到她脸上浮出的冷笑,低了一下头,再抬起头说:“寸恩不必言谢……不过以你为人,怕会因为这一点事,记我一辈子的好。既然如此,算是对我的感谢,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陈广生正色报拳道:“秋姑娘请讲!”
秋以桐微微一笑道:“不要为绯樱掉眼泪……”
陈广生听了一愣,不禁“呵呵”笑起来,大约是觉得秋以桐虽然比自己年长,可女子到底是女子,柔情太过,侠骨亦不够硬。不敢冒犯秋以桐,便忍住笑意说:“秋姑娘何出此言,莫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绯樱也……”
“记住就好!”秋以桐打断了他的说,转身便走。
陈广生要说的话,随着秋以桐的离去,扑了个空。他并不放在心上,笑一下便也走了。
秋以桐走到山脚下牵了马,便一路马不停蹄,经凤尾城,至南郊。南山在凤尾之南,山亦不甚高,临着一条河,名为“五彩河”——这是凤尾河众多支流中的一条。走过五彩桥,山路还算宽阔,能够策马而上直至山腰。到了山腰,秋以桐便下马,进入一条小道,蜿蜿蜒蜒,经过一片尚不茂密的竹林,来到一座院落前。
院落小小,简朴的木屋五六间,呈一个直角,敞开向东南方,似要将阳光尽揽于怀抱。秋以桐静静地走进院子里,将马牵入马棚。站在前廊,掸掸身上的灰尘才进去。进入正堂,迎面看到便是一个大大的“静”字,整个房子也是静悄悄的。香鼎在堂中,点着檀香,也是安然而幽远的味道。两边悬的是素棉麻布的帐子,浅黄的底子,染的是青竹样子,临风倾斜着枝叶,孤傲清爽。
右侧帐后传来“砰砰”的敲木鱼的声音,还有兰若华那浅浅的念经声音——每每听到这声音,都会让秋以桐心底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