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湖鬼城。
月色朦胧动人,柔的万分绝色,却也不比白发少女十分之一。
菱唇轻张,轻盈有质的音色,裹着娇声的哀求,雨滴般击在几人心上,回味悠长:“求求你们,不要伤他们……”
潮风此刻已经怔成了木头人,只觉得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什么叫“窈窕淑女”,却被眼前的姑娘霍然就夺了魂去。
楚燃竹问道:“姑娘何人?”
“我……我是……”跪在地上毕恭毕敬道:“雪葵恳请三位高人放过他们。”
见她行此大礼,潮风没来由的心里一软,忙道:“哎哎哎你快起来!跪什么啊!”
少女不起,求道:“请答应雪葵,放过他们吧。”
楚燃竹道:“有话起来说。”
或许是被楚燃竹的气场所慑,少女便起身行礼,举手投足之间,颇如知书达理的小家碧玉。
“雪葵只希望三位不要再追究鬼城的事了……”
楚燃竹道:“你等扰乱人居,还想逍遥法外?”
“我们……雪葵就是为了附近的农家,才想请三位远离此处,告知大家不要再来。”
“此话怎讲?”
“这说来话长……如果你们信得过雪葵,就与雪葵到城中心那里。庄主和夫人,会向你们解释原委的。”
楚燃竹不敢轻信,潮风却被这少女的模样迷了心窍,急忙说:“信得过信得过!喂,还不跟过去啊!”
兰薰这会儿也开口道:“无妨,楚公子,我们去吧。”
潮风着实没料到兰薰这次能帮自己说话,算她帮得好,只见楚燃竹终于一点头。
白发少女果然将三人带到了城心。
主楼前院开敞,有不少人在喝酒,觥筹交错一醉方休,却不食食物,此景俨然奇怪。
另有一男一女正坐在上位,默默私语,酒趁弦哀。
白发少女跑上前去,高声道:“夫人!”
众人抬头望来。
而上座那位夫人起身迎上,待到白发少女来到身前,便像打量古董般打量她一番。
“做什么去了?”
“有几个人误闯了山庄,雪葵将他们带来了……希望、希望夫人和庄主别伤他们。”
夫人看向三位来客,一眼瞅在兰薰脸上,便霎时一个狠颤,唇间要命的蹦出个字:“北……?!”
兰薰也是身形全僵,几乎是全凭这些年练就的八面玲珑的本事,急中生智往北看了眼,故作诧异道:“夫人,北方可有什么?”
花衣夫人脸色铁青着退了几步,这时腰肢被一只坚硬的腕搂住,她才微有定神,偏了脸去轻声道:“夫君,我没事。”
庄主揽了她,正视起来客,那双年轻的眸子甚是犀利,隐隐泛着股鬼怪戾气。再加之他那一袭妖邪的深紫色衣衫,更如同在宣告唯我独尊。
“怎么回事!吓到我爱妻,若是说不出理由,决不让你们活着离开!”
楚燃竹便作揖,“在下幽冥谷弟子楚燃竹,与潮风、兰薰为调查鬼城之事前来。至此一切,始料未及。”
“哼,始料未及?”庄主冷道:“你们从哪来回哪去,否则别怪我无情!”
见这人颇不好说话,简直能将几人吃入肚中一样,兰薰就只有赔笑着解释说:“庄主误会了,只因附近的居民恐慌,我们才深入这里,正巧遇了雪葵姑娘,便被引见至此。其他的事,当真不知是从何谈起啊。”
白衣少女本就是厌恶血光,这下也帮腔道:“庄主,这位蓝衣姐姐说得是……都是雪葵不好,不要迁怒他们。”
庄主拧着眉,似能将周围的一切催成天寒地冻,过了半晌才道:“罢了,我妻之事就不予追究,至于鬼靥山庄——”
“夫君,山庄之事,就由我为他们解释吧。”妻子打断他的话,又费力的将目光重新落在兰薰脸上,“我想和这位姑娘单独说明。”
这下兰薰成了所有视线的焦点,任凭各种目光瞅着,她也做出宠辱不惊之状,“那就有劳夫人了。”跟上夫人,路过楚燃竹时,听他沉沉道:“小心应付。”
兰薰冲他点头微笑,随即就跟着花衣夫人,入了偏房。
二人进入,花衣夫人关了门。
此屋隔音很好,外面的所有喧闹都被过滤了。
“扑通”一声,花衣夫人就跪在兰薰的身下,惶恐至极。
“北辰星君!放过奴婢吧——!!”
兰薰居高临下,明眸慵懒的俯视她,“之前我下界之时,还在想你和裁云会被转世到哪里。真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说是吗,镂月?”
原来这位夫人就是当日将奇魄琉璃遗失人间的婢子镂月,此刻听着兰薰催魂般的话语,镂月的五脏六腑都若结了冰,她颤道:“奴婢已经被天帝处置了,星君能否高抬贵手?!”
兰薰努努嘴,“瞧你吓的,我可只字未提是要针对你的啊,这次下凡人世,乃是为寻回奇魄琉璃。”
镂月这才敢抬头,问道:“我家小姐她可还好?”
“想也好不多少,你和裁云一不在,花弄影她,除了昔何,也没知己了。”兰薰说着,不免觉得自己不也一样,“朋友”这词,这么多年又哪里敢挂在自己嘴边。
再一想,兰薰记起天帝对镂月、裁云两个婢女的惩罚——生生世世孤独难言,专克亲近之人,如今距那时已经二十年了,可这镂月……“你为何没有投胎转世?”
镂月叹了口气,不尽的哀怨情仇滚滚流淌。
原来,这镂月被扔下界后,竟阴差阳错的落入东海之中。本以为会被淹死,谁想被卷入一个漩涡,昏迷过去。待到镂月再醒的时候,竟是落入了某一个空间罅隙。
这本已经够玄妙了,偏偏在镂月堕入那空间罅隙之前,她的夫君诏凌以及这山庄的众人,已在那里艰辛的度过数月有余了。
“如此说来,你此次落难后被诏凌所照顾,这便嫁了他?”
“是。”
“那你夫君的来历……?”
镂月的双颊爬上哀怨,眼里不着意淌出了两涕辛酸泪。
“北辰大人,您知不知道,东海中的仙国——瀛洲?”
“确有耳闻。”
(瀛洲:中国古代信奉的仙岛,在东海中,方圆四千里,距西岸七十万里。洲上之人风俗似吴人,山川如中国也——参考《海内十洲记》)
镂月道:“我夫君诏凌以及这山庄的人都来自瀛洲,我夫君便是瀛洲国王。听夫君说,多月前瀛洲国遭遇天候恶变,许多人死于地震雷雨中。夫君率幸存的人逃出,又不幸被卷入东海的空间间隙。”
当时,所有人皆绝望四溢。
年轻的诏凌,双目被无情的遭遇打上沧桑的烙印,心田已被夷为寸草不生的荒漠。
谁想在那之后的某日,整个空间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接着就雷霆密布,吓得人们个个哀嚎。
然后黑蓝无际的空中突然乱了一角,大放异彩。随即出现一位儒雅的素衣道人,斗篷遮面,悬浮于空。
就是那位道人,将空间斩开,镂月和瀛洲国人才得以逃出生天,被空间开裂的气流送到这巢湖地带。
一听“素衣道人”几个字,兰薰蓦地想到出没在青冥谷的那个神秘之人,还有他提到了“竹中仙”……
兰薰一时间略有失神,又被镂月的声音拖回来。
原来,那些瀛洲国人一来到中原,就受到百毒之侵,疾病之苦,无法正常生存。诏凌这才整合部族,更名“鬼靥山庄”,隔绝世人干扰。这座鬼城是由瀛洲国的祖传秘术所造,昼隐夜现。大家也昼伏夜出,平日只派一两个身强体壮的出去筹集粮食,唯有如此度日。有些人食不果腹,冒死出去摄些食物,却染了一身苦疾,身体也化作青面獠牙的鬼样。
兰薰越听越耐不住同情,可想来又有些不对头,“那么,那位雪葵姑娘呢?她分明是妖道中人。”
镂月答:“雪葵姑娘从妖界出游至人间,是为了觅一亲人,却错入鬼靥山庄。大家没有为难她,她便暂与我们共同居住,夜间以法术照明,让众人得以见光,这才导致巢湖一带彻夜通亮。”
……原来如此,还以为是奇魄琉璃,又白忙活一场……
兰薰耐不住失望,但镂月所言兹事体大,也应该回趟神界去告知天帝才妥当。
只是,此刻兰薰被镂月的情绪所渲染,并未好好想想,瀛洲国究竟为什么会有“天灾”……她想不到,其实这件事与她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