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是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因为它不用对所做出的任何诺言负责。 “你今天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夏睿望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林勋,挑眉问道。她的嘴角向下撇着,眼神有些游离,似乎并不在意眼前的人会回答什么,但是她微微发红的耳根一下子让她所有的表演都前功尽弃。 “你不要多想,我是想妍静了。”林勋没有看夏睿一眼,从她身边径直走过。他西装的袖角轻轻擦到了她的食指尖,她用力用牙齿咬住下唇,可是身体还是颤抖了一下。林勋用余光瞥到了,嘴角微微勾起,然后鼻腔里喷出一个轻蔑的“哼”,向楼上走去。缓慢而又沉闷的脚步声在这偌大的房子里显得格外的清晰。 冷冷清清的客厅里,剩下一个消瘦的女人冷冷清清的背影。 “咚咚咚” “请进。”门内传出妍静清脆的声音,只是那声音依然很小,仿佛是从喉咙口里挤出来的。 连声音都那么相似。林勋浅浅一笑,那双眼睛里的冰渣似乎都融化了一般,变成了温热的清水,映出窗外那淡琥珀色的阳光。 “妍静,爸爸回来了。”林勋清了清嗓子,换上这么多年来都没有用过的温和的声音,然后轻轻转动门把。 “爸爸,你看妍静画的爸爸,你说像不像?”妍静坐在一张素净的铺着白纱的床上,手里高高举起了一张色彩斑斓的画。她本来总是泛着粉晕的脸颊最近却突然变得很苍白,和金守恩的白不同,她的白是没有一丝血色的,但也和夏睿的白不同,她的白没有显得那么恐怖,反而是让人想要保护的显出女子的柔弱的白,这倒也恰恰符合了她身上那种清冷娇弱的气质。 一个星期下来,妍静对这里也算稍稍熟络了些,只是有时还是会在梦里哭醒,不停叫着母亲的名字。 “像,太像了!就是我觉得还是爸爸我更帅点是不是?”林勋把妍静抱在怀里,吻了吻她的后脑勺,身体像是摇篮一样轻轻晃着,妍静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比原先大了很多。 而门外,站着夏辰。 “爸爸,我……我也……我也画了你。”夏辰一点点挪入,每走一小步都要悄悄抬起头瞥一眼父亲的表情。原来电视上演的都是真的,原来爸爸是会对女儿笑的,原来爸爸是会亲吻女儿的,原来爸爸是会抱女儿的,可是这样的爸爸是妍静姐姐的爸爸,却不是自己的爸爸。 林勋看了她一眼,撇了撇嘴,然后转过头继续抱着妍静轻轻晃着,做出各种各样奇怪的表情逗妍静开心。 “爸爸,你看看夏辰的画吧,夏辰画得比我好。”妍静放下扒着林勋脖子的小手,朝夏辰指了指。林勋有些不耐烦地转过头看了一眼夏辰,然后又转头微笑着对妍静说,“妍静要爸爸看,爸爸就看。”然后随手将夏辰的画扯过来,看了一眼就扔在了一边,突然又换上那种低沉而又尖锐的声音,“哼,我多希望我不是你的爸爸。” 夏辰其实也有想到过这个回答,因为父亲对她这样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说完以后,林勋就会快步离开,而她会在原地站一会儿,然后也离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句话却刺得她浑身每一个角落都在抽痛,眼眶慢慢变烫,眼前的场景也渐渐模糊起来。 她忽然有些恨妍静了。 “妍静!妍静!我来了。” 妍静一听到声音就知道是守恩来了,她苍白的脸颊上突然浮现出了那种消失了很久的淡粉色红晕,只是颜色很淡很淡,就像是透过厚厚的雪层看到的一朵粉色的玫瑰的颜色。她忽地从父亲怀中跳了出来,冲下了楼。 夏辰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苦笑了起来。怎么了,从什么时候起,你开始不叫我的名字了。 “夏辰,你也下来,我们去玩雪吧。”守恩又朝楼上吼了一声,那种快乐兴奋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却刺得林夏辰的耳膜生疼。 “我不舒服。你们去吧。”夏辰只是随便扯了个理由,她以为守恩会再叫她,可是一切都随着一声关门声结束。 她拉开窗帘,看见守恩抓起一把白雪撒向妍静,“妍静,你来抓我呀!”然后撒开腿像是小兔子一样跳开,妍静也在后面卖力地大步跑着,那种活泼的样子,让林夏辰感觉自己从来都不认识她。 “哈哈,抓到了!”妍静扭着裹在棉袄里的小小的身体扑向了金守恩,却一个踉跄没有站稳,两个人一起倒向了雪堆里。 “哗“窗帘拉上了。窗帘后面的女孩突然和一个脸色惨白的妇人很像。 林勋又走了,他是不会在家里过夜的,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受不了这死气。 家中只有夏辰和妍静,当然还有那个脸色惨白,抹着血色口红的女人。 “你过来。”夏睿的声音变得有些尖细,刺向了郑妍静。 妍静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怯生生地走了过去。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那清脆的声音在这座空荡的大别墅里似乎被放大了无数倍。一旁的夏辰几乎吓傻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又是一记。妍静的头偏向了一侧,美丽的小猫一样的眼睛因为恐惧而紧紧闭着,以至于都在眼角扯出了一点点若有若无的皱纹。 “不要脸的女人生下的野种,你有什么脸活着?你说来我们家是什么目的?怎么?想把林勋带走么?你做梦吧你!”夏睿依然端坐着,即便是她刚刚猛力地扇妍静的耳光的时候,她也是端坐着,她的下巴扬得高高的。只是额前的头发有些散乱了,眼圈也开始发红了,胸部也在剧烈地起伏着。 夏辰刚想伸手去劝母亲,突然想起今天父亲和守恩的事,又慢慢将手缩了回来。 “妍静,我们的雪人鼻子掉了!”守恩推开虚掩着的大门,冲了进来。 “啪”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妍静那张苍白的脸已经开始泛红,这种红不同于之前那种淡淡的红晕,而是仿佛可以看见皮肤下面一条条血丝的红,她一侧的脸已经微微肿了起来。夏睿这一巴掌下去才看见金守恩来了,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慌,但是很快又复归死水一样的平静。 守恩愣了一下,然后猛地跑过去抱住了妍静,怒狠狠地看了一眼夏睿,夏睿巧妙地避过,然后他又恨恨地看了一眼夏辰。 她怎么可以就那样心安理得地坐在那里?还是说她根本就是和她母亲一伙的,一起来欺负这个寄人篱下的可怜女孩?金守恩突然觉得自己不认识林夏辰了,那张在头脑里一直清晰的天真的小脸,那双小鹿一样清澈的眼睛忽然模糊了。在扶着郑妍静出门以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林夏辰。 “守恩,守恩!”夏辰忽然有些害怕,因为金守恩最后的那个眼神让她觉得好熟悉,是那种熟悉的灌满冰渣的眼神。 守恩将妍静带回了家中,拿出冰袋给妍静敷着。妍静安静地坐着,即使是她的呼吸声都轻微得难以被人耳捕捉到。她就像一个全身都是裂痕的玻璃娃娃,只要碰一下,就会散成一堆碎渣。 “妍静,告诉我她们是怎么欺负你的!”守恩看着这样的妍静,心好像被什么人使劲地搅着,揪着,眼眶慢慢泛红。 妍静有些吃力地扯了下嘴角,“没有,她们对我可好了。” “你别撒谎了,我也不是瞎子,她们怎么对你的,我都清楚了!我还真没看出来林夏辰是这么伪善的人。”金守恩愤怒地用手拍了拍桌子,发出闷闷的响声。 当然,这一切都被在窗外站着的林夏辰听得一清二楚。 “别那么说,夏辰也是被吓着了。”妍静慢慢伸出手,在空中停了一下,然后轻轻拍了拍守恩的肩膀,挤出一丝苍白的笑容。 “今天你睡我家里吧。”守恩望着这样的妍静,怒火早就被心疼取代。他温热的手慢慢覆上了妍静冰凉的手。 “啊?”妍静有些吃惊地望着守恩。 “我不要你被她们欺负了。” “可是……”还没等妍静说完,守恩就把睡衣睡裤递到了妍静面前。 于是,两个孩子手拉着手进入了梦乡。梦里,妍静笑得很甜。只是窗外有个落寞的身影,她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好长好长,正在一点点远去。 清晨,阳光透过雪白的纱绸窗帘洒了进来,妍静慢慢睁开了眼,对上了守恩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可爱的脸,心中莫名的踏实。这个人,是第一个说要和自己一起玩的人,是第一个保护自己的人。想到这里,妍静的脸上不禁漾起幸福的笑容。 但是守恩却不知为何,这夜睡得很不踏实,他总觉得心里有一个地方很不舒服。 “我回来了。” 妍静轻轻将虚掩着的门推开,偌大的沙发上,一个头发凌乱的女孩缩在里面,睡颜很安详,只是睫毛不停地颤动,上面挂着的晶莹的水珠提醒着人们她刚刚哭过。 “夏辰。”妍静轻唤着,推了推夏辰。 “嗯。”不满意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夏辰慢慢睁开了眼睛,那双小鹿一般清澈的眼睛在看到眼前的人的一瞬间变暗,那种感觉,有点像夏睿死水一般的眼眸。 “你还来干什么?直接住在金守恩家好了。” 夏辰笔直地站起,揉着痛得快裂开的脑袋,走回了房间。“果然和妈妈说的一样,是一个漂亮得让人讨厌的女孩。”夏辰默默的念着。 昨晚,母亲对她说的话她一字一句都会记住,是郑妍静害得自己连爸爸也没有,是郑妍静的妈妈害得妈妈活得不像个人,又是郑妍静,好像是缩小的郑明惠,现在又要来抢她的金守恩。夏辰轻笑,我不会让你抢走他的。 或许,现在才是郑妍静噩梦的开始,又或许是夏辰噩梦的开始。她们中一个人变成了童话里楚楚可怜的灰姑娘,一个人却变成了童话里心狠手辣的灰姑娘的姐姐。 “咣”清脆的碗碟摔碎的声音,妍静吓得浑身发抖,旁边的夏睿怒视着妍静,妍静只能忍着泪水,谁叫这是寄人篱下的日子。 夏辰在一旁冷笑,“你怎么那么笨,连个洗碗都不会?你也有脸在我们家白吃白喝?”夏辰那尖细的语调让她自己也不禁打了个寒战。 “妍静!”这时,林勋阴郁的声音再次穿透房屋,夏睿忽然背后一冷。他现在怎么会回来?当然,发生的这一切都已经被林勋看在了眼里。 “你在干什么?”林勋的声音不响,但话语中裹挟的气势却足以把人生吞活剥。 夏睿向后退了退,“没干什么,教孩子洗碗。”夏睿下意识地回避了林勋锋利的眼神。 “哼,你这个妈倒是当得挺像模像样的嘛,自己的孩子不教,倒管起别人的孩子了?” 林勋走到妍静身边,看见鲜红的血从她雪白的指尖滴下,而她脸上还有昨晚未完全消去的淤青。 “林夏辰,你过来。”林勋的眼睛很阴暗,很明显他是一只正在觅食的野兽。 “林勋,你别乱来,夏辰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夏睿惊恐地望着林勋。即便林勋对她从来都没有好脸色,但是这样的眼神是她第一次见到,她一把把夏辰揽在了怀里。 “夏睿,你是怎么对明惠的孩子的,我要让你的孩子全还回来。”林勋将夏辰拉过去,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夏辰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你干什么!”夏睿慌张地跑过去,“女儿女儿,没事吧。”夏睿心疼地摸着夏辰的脸。 “夏辰,你过来,爸爸教你洗碗。” 林勋的大手一下子将夏辰从母亲怀里扯了出来,林勋将盘子的碎片塞到夏辰的手里,鲜血如同一朵玫瑰花一般绽开,美丽而又诡异。 “林勋,你这个疯子,禽兽!夏辰也是你的孩子!你怎么可以!”夏睿哭着抱着夏辰,夏辰第一次把头低了下去,深深地埋在了母亲的脖颈间,所以在那时谁也没有看见夏辰的表情,唯一能看见的是她手上不断涌出的鲜血。 夏睿的泪水将她的眼线晕了开来,原本梳得一丝不落的头发也早就散乱开来,狼狈得就像一个弃妇。她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望了一眼林勋,然后匆匆抱着夏辰上了楼。而林勋依然站在那里,面不改色。 “妍静。”这时守恩从门外进来,他本来在外面帮他和妍静的雪人重新装着昨夜被狂风吹下的鼻子,却听到那栋白色别墅里面动静似乎有些大。结果一进门就看到一大滩的血,他立马跑到妍静身边,看到了妍静受伤的手指。 “妍静妍静,你怎么了,怎么出了那么多血!”守恩紧张地看着妍静。 “没有,这其实是……” “是夏辰弄的。”还没等妍静说完,林勋却忽然补上了这一句。 其实林勋早就看穿了夏辰对守恩的感情,既然你们母女毁了我的一辈子,那么我又怎么能让你们生活得那么快乐呢?这样才公平不是吗?不得所爱的味道我要让你们都尝尝。 妍静被林勋突如其来的暴行以及意图不明的谎言吓得站在一边,一句话也不敢说。 守恩朝阁楼上望了一眼,林夏辰在那里对着自己做各种各样鬼脸的样子突然从他的脑海里消失,他眼中的冰渣似乎又多了一些。 怎么了,金守恩,我现在有多痛你知道么?为什么你只看得见别人的泪水,却看不见我的伤口,你给别人的安慰,能不能分一点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