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这样的吧,可她也不想问了。疼爱自己的太祖奶奶已经去世,没有看到她如今的凄惨,自然也再无从发问。她还要问谁呢?温忱如今的冷淡便已是一切的答案。他对那个女子从未忘怀。不论当初谁做过什么,是她先错了。写这封帛书的女人叫温念,是晋王的二女儿,也是当初那纸诏书真正救了的人。温忱把她养在外州避祸,一养便是很多年,而她一直以为她便是温忱心心念念的亲生妹妹,虽不能见,却总是派人送这送那,颇多照顾,却不想真实如此残酷。如今,她要回来了,替她姐姐讨回一切。她的姐姐,便是温忱原本的未婚妻,叫温忆,在温忱出卖自己的姻缘换得的诏书到达北地时,已经死于了北地的苦寒。那时候温忱的心,便随着那女孩子死掉了。她那时才终于明白,为何皇上肯留温忱性命。因为温忱的继嗣本是他所允准的,他心里明白温忱并非晋王的骨血,自然肯施与一个空虚的爵位,换得旁人口中宽宥体恤的赞赏。而温忱用婚约换得的赦免召令,皇帝之所以允准,大概是那时候已经知道温忱未婚妻的去世。她那时也才终于明白,为何他舍弃一切,母亲幼弟都不顾,也要救自己的妹妹。那本是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母亲幼弟尚且非血脉相连,未婚妻却是青梅竹马的情深!她这么多年的苦心孤诣,换来的不过是一个幻影。不如离去吧。这世上,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午后,大学士阁。花梨大理石高案上设着炉瓶三事、花囊笔海。一纸公文摊在案上,不知多久没有动笔,墨迹已经干透了。温忱倚在案后的罗汉床上小憩。原本晋王一系,掌的是工部水利河工。但晋王温忱承袭爵位多年来,却尊皇命只在大学士阁行走,做些编撰书籍的闲散工作。跟着温忱的小厮重手重脚进了阁子,却看到温忱在歇息,但放轻脚步已来不及。“什么事,毛手毛脚的?”温忱被吵醒了,情绪不佳,皱眉问。“报……报王爷,是王妃的信。”苏蕙?她又搞什么事情?温忱厌恶地拆开小厮递来的封套,抽出一张花格白鹿笺。他抬眼看,上头一笔铁画银钩的楷字写道:“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下面签着两个字:苏蕙。这意思是……和离?温忱的眸轻轻阖起,逼折出暗沉的光。他和苏蕙的婚姻是当今皇上的圣意,因此纵然他想到了极致,也不能轻易和离。苏蕙这女人,可知自己胡言乱语了什么?不过既然是她先求的和离,他自然求之不得。终于,有这一天了。挥笔落墨,他利索地在和离文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将私印红泥丝丝入扣贴合。心头却没有多少欣喜。温忱知道,他和苏蕙的婚姻不是民间的并头夫妻,聚散随心。这封和离书可能会引起疾风骤雨,便是苏蕙愿意,皇上也不会冷眼看着他们闹到和离。想必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会有个结局。可还有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心头。他说不清那是什么,只觉得这些情绪让他很烦、很烦。罢了,不想了。无论如何,既然这个女人终于想通,他自然奉陪。何况是她先有的和离之意,就算最后闹起来引得皇上斥责,也总不会先是他的责任。温忱轻笑,指节叩一叩那封和离书。和离?何曾有过和!离是必要离!这次无论如何,也要休了这个女人。……京城九华门。一辆不起眼的双轮马车缓缓自边门通过瓮城。街头人烟凑集,韶华鼎盛。手挽珠帘,身形窈窕的女子扶着丫头的手自马车上缓步而下,立在天桥上静静遥望整座京城。女子戴着面纱,难以看到容颜,一双眼却盼顾如罥烟愁柳,雾蒙蒙水盈盈,想来是个美人。终于回来了。十多年,她终于回来了,不必在外州路孤苦一人,飘零如浮萍。这次回来,她是要讨回一切的。也不知道这所谓的嫂嫂收到自己的帛书没有。不过不论她收到与否,她这次回来,一定要拿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如果她知情识趣,现在就应该离开。女子袖中的手牢牢握起,指节青白。“去向温忱哥传话,”她低声吩咐身边的丫头,“就说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