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龙驭上宾,未有储贰,不得已以醇亲王奕譞之子载湉,承继文宗显皇帝为子,入乘大统,为嗣皇帝。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
“哼!这算什么?!这不是公然违背祖制吗?!大行皇帝去了,没有子嗣,不为大行皇帝立嗣却先为先帝爷立嗣,这,这可真是奇哉怪哉,千古奇谈!”
阅读完上谕嘴里愤愤不平发牢骚的这位,正是奕譞当日凌晨在军机处心里感叹又一位儿子有资格承继大统的人来了的那位。
他叫爱新觉罗·载治,原为乾隆第十一子成亲王永瑆的曾孙,名载中,后在咸丰年间奉旨过继给道光帝长子奕纬为嗣子,这才改名为载治。
道光帝长子,也就是咸丰帝大哥,这样算下来,载治现在的身份,也就是大行皇帝同治的正牌堂兄。
载治是过继到咸丰帝一脉的,又没啥本事,所以他虽贵为郡王,却一直被朝廷边缘化,职务也大都是些有名无实的虚职,也就是光拿工资没事干的那类。
不过载治虽然混得不如意,但是他老婆却很争气,一直都在顽强地给他生儿子,那是生一个,死一个,生一个,死一个,就这么连续生夭折了三个,但却依然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地继续给他生儿子,生到第四个儿子时,这儿子终于皇天不负种田人成功地存活了下来,取名爱新觉罗·溥伦。
这可是天大的宝贝!因为现如今在大行皇帝同治所有的堂兄堂弟中,只有载治一人育有溥字辈子嗣。
同治帝是咸丰独子,现在他去了,没有儿子,所以现如今纵观整个爱新觉罗家族就只有载治家这位儿子溥伦最有资格继承同治帝皇位。
可是现在这皇位却已公然落到别人家儿子屁股下面,载治心里此刻当然愤愤不平了。
也不知东边那位是怎么想的?明明立我家的溥伦,对她最有利,也最合乎法统,但却偏偏还是立了七叔家的载湉!
载治表面上虽然是对上谕中不为大行皇帝立嗣而为先帝咸丰立嗣大抱不平,但是他心里当然很清楚,现在立谁,资格问题只是必要条件之一,还有一个必要条件就是不能影响人家二度垂帘重掌大权。
不过他儿子溥伦现在也只有二岁,条件显然也符合。
一定是西边捣的鬼!西边的,你也太独断专行一手遮天了点!
载治面色铁青,咬牙切齿,心中更是失望之极。
不行,这事不能算完!
载治霍然起身离开书桌绕室疾走,心中充满了愤怒与不甘。因为他认为自己儿子实在是太符合条件了,而他原本甚至以为自己儿子的皇位,已经是十拿九稳。
“王爷,杜老爷到了。”这是载治家老奴雷伯的声音。
没有主人的许可,下人当然只能站在房门外禀报,所以这位雷伯声音放得有点大。
终于到了!载治顿时脚步一停眼睛一亮:“快让他进来!”
雷伯口中的杜老爷,姓杜名文字经世,汉人,是载治的心腹幕僚,也是他今晚苦苦等待的人。
“属下给王爷请安!”杜文一进门,就赶紧一个千打下去,打下去后还没有起身抬头。
汉人不同满人,无需自称奴才,这点作为绝对统治阶级的满人,做得也算开明。不过奴才这两个字在满人用语中也有家人自己人的意思,倒也不完全是贬义。
这个杜文,倒也晓得自己做错了事!
载治面色一沉,望着自己这位心腹幕僚故意拖着腔调道:“经世,上谕的内容,你已经看到了?”
明发上谕,也就相当于在党政机关报上公开发布了出来,所以载治才有此问。他虽然一直都在盼星星盼月亮等着这位来,但却并没有给人家什么好脸色。
“回王爷,属下知道。”杜文显然很知趣,一直都没有起身,一直都保持着千礼的半跪姿势。
“哎!”载治终于很无耐地长叹一口气,像突然消了气的皮球:“行了,起来吧,经世,过来我们好生说话。”
“谢王爷恩典!”杜文这才抬起头来,起身向载治身边走去。
这是位三十出头的中年人,面白有须,鼻直口方,仪表堂堂,卖相委实不错。此时他虽遭载治脸色,但却依然沉稳有度,眼中没一点惊慌之色。
杜文,举人出身,既是载治心腹幕僚,也有官身,现任内阁中书,从七品。
所谓七品芝麻官,何况前面还加个从,而不是正,这官当然很小。不过不要小看这名为内阁中书的从七品小官,因为它前景很看好,是外放补缺或直达中枢的关键岗位,升迁概率极大。
杜文身为汉人,又只有举人功名,原本当然进不了前景这好的衙门,之所以能占这好的档,当然完全是得益于载治这位王爷的赏识栽培,而杜文之所以能得到载治的赏识栽培,则主要是因为他在同治驾崩前曾为载治做过一番在载治听来极精辟的皇位承继人属谁的高论。
“王爷,皇上现无子嗣,又是先帝文宗显皇帝独子,万一当今皇上驾崩,则只能从现有溥字辈宗室子弟中过继一人给皇上,立为嗣子,承继大统,而现有的溥字辈宗室子弟,王爷,从先帝文宗显皇帝这一脉算下来,又只有谁呢?”
“皇后不是怀有身孕了吗?”
“可万一皇上等不到皇后分娩呢?再说皇后怀的也不一定就是阿哥呀!”
“但是我儿现在只有二岁。”
“正是因为王爷家阿哥年龄尚幼,才更符合上意呀!”
“啊!”
“尤其是符合东边那位的上意!”
“啊!”
“王爷,您需早做筹谋呀!”
“啊。。。嗯。。。”
凭良心说,载治原本一点野心都没有,就算现在这个郡王衔他都觉得是侥天之幸得到,已经很满足了。但是经杜文这么环环相扣一分析,载治的野心,当场就燃烧起来,而且还如火上浇油般越烧越旺一发不可收拾。
现在虽说皇位**已经明发上谕天下皆知,但是野心这玩意,既然已经熊熊燃烧起来又岂能轻易熄灭?
“经世,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你看。。。”载治拿着腔调。他虽然对杜文心有不满,但是对人家的才华谋略,心里还是认可的。
前番人家分析落空,在载治看来,当然不是因为杜文思虑不周分析无理所致,而是因为西边那位的做法,实在是太大胆太出格也太不可理喻了!
是呀,谁又能想到一个母亲会先不为自己刚死的儿子,立嗣,来承继儿子的香火,而是先为什么已经死去了十多年的老公,立嗣,来承继老公的香火呢?
这的确是人逻辑思维上的盲点,大概也只有慈禧这个天才女人,才能想得出这么个天才的主意。
“王爷”杜文小心谨慎地看着载治的脸色:“当今之势,唯有,唯有先探知东边那位的真实心意。。。”
载治知道话说半句不落口实,杜文当然也不傻,同样点到为止。只是他此时表面上虽然在为载治谋划,心中却早已对这位王爷冷笑不止。
居然还在做皇帝老子的美梦?!也太痴心妄想了点吧?!是,没错,从先帝文宗显皇帝这一脉算下来,你儿子确有希望承继大统,但是你儿子的祖父,是先帝文宗宪皇帝大哥吗?!人家又怎么可能把你这位过继过来的皇兄,真当成什么皇兄呢?更何况你过继给人家的时候,你那位王爷阿玛早死了!
载治过继给咸丰帝大哥当嗣子的时候,咸丰帝大哥的确早死翘翘了,据传还是被咸丰帝老爹也就是道光帝他老人家一脚给踹死的,可想而知载治这位名份上老爹在当年是多么惹人“爱”!
不过这倒和刘清现在的情形,有点类似,都是过继给死人当儿子。
这些载治自己心里当然也清楚,所以他原来一直都为人很低调,总是埋头在家里耕耘播种,不怎么参合朝政。但是自从野心之火在他心中熊熊燃烧起来后,载治的心态,变了。
因为继子尤其是嗣子在法理上就已经完全等同于人家的儿子,拥有人家所有的合法权益,要不然刘清也不能继承咸丰帝的皇位。
人家是继子,我也是继子,凭啥人家可以子承父业当皇帝,但是我儿子过继给大行皇帝就不行呢?这显然不是继子身份问题,还是西边的问题!
对,没错,现在最重要是先探知东边的真实心意,才能在做筹谋。
哼!西边现在虽然比东边势大,但她毕竟是西,而不是东!
载治经杜文这么一点拨,顿有拨云见日之感,心胸为之一开。
“经世,你说得不错,不过如果东边也属意当今这位?”
“那属下就斗胆请王爷彻底断了此念!”杜文直言不讳道。
“嗯。。”载治摸着下巴眯缝起眼睛沉吟片刻,而后霍然睁眼:“如果东边真如我们所想。。。”
“那属下就大胆再为王爷献个稳赢不输的一石三鸟之策!”杜文信誓旦旦地道。
“哦!当真?!”载治顿时腰杆一直,两眼放光,精神大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