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厉,承庆十年。
京城赫赫有名的南将军府,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付将军的嫡长女在暖阁烤鹿肉吃的时候,吸入过量炭气,昏迷不醒,危在旦夕。
——
将军府,婉宜院。
天光云影淡青山,廊下鹦鹉学舌,落在镂花木雕窗。
穿着青鱼袄的奴婢们端茶倒水,请医熬药,小步疾跑,轻盈裙裾纷纷扫过台阶。
不时有年纪大的妈妈们还在催促着:“快点,快点。”
烟罗百花纱帐内,一个清艳绝美的豆蔻少女躺在里面,闭着眼睛,兀自沉睡着。
只是雪白脸蛋上不寻常的嫣红,是中了炭毒的样子。
正房客厅放着一面巨大的水墨屏风,屏风后面,坐着几个妇人和女婢,影影绰绰。
提着药箱的大夫们进进出出,虽是低着头,可脸色都不甚好看。
屏风内,一个妇人声音温柔,可是却很是焦急道:“大夫,将军最珍爱的便是大小姐,你再想想办法。”
“小人医术不高,还请另寻高就。告辞。”大夫拱手,着急忙慌地走了出去。
“婉姐儿怎么样了?”
一个头上戴着百寿素锦眉勒,素髻花白,穿着暗紫锦绣万字服的老太太,出现在婉宜院。
她上了年纪,可是心爱的嫡孙女儿病了,便是拄着龙鱼拐杖,也要堪堪赶来,亲自陪伴。
外院的大夫们连忙避讳。
而屏风内转出一个贤良淑德的的妇人,穿得不甚华丽,姿容素雅:“老太君,大小姐她……”
还未说话,已经先落下泪来。
老太君更着急了:“夏姨娘,你快说,婉姐儿到底怎么了?”
夏姨娘哽咽道:“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吸入炭气太久,不能救了……”
“啊?”老太君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众人连忙扶住,搀扶到客厅,替老太君抚胸顺气。
老太君缓过气来,看到躺在帐子里一动不动的付清婉,忍不住老泪纵横:“我的婉姐儿……我可怜的孙女……”
夏姨娘也哭着,又转向那些大夫,噗通跪了下来:“大夫,大夫,求求你们救救大小姐,救救她……”
大夫们连忙捂脸避开。
众人看到夏姨娘如此,都为之感动。
在将军府,付清婉虽没了亲娘,可却和夏姨娘亲如母女,最听她的话。如今看夏姨娘如此,真真是把大小姐当成了亲生女儿。
夏姨娘哭声哀痛。
一个穿着淡粉褙子,耳朵别着两粒小小白玉坠儿的少女,莲步走来。走动时裙裾轻摆,未曾摇晃,乃是真正大家闺秀的走姿。
她柔声劝道:“姨娘,你别哭,大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你若是先乱了,大姐姐还指望谁呢?”
这便是夏姨娘的女儿,付盈盈。端庄柔婉,知书达礼,虽是庶女,却比嫡女更像嫡女。
听了她这番话,就连老太君,都忍不住为她母女二人所感动。
不知是谁说了句:“老太君、夏姨娘,还请节哀,炭毒难救,趁早为大小姐准备后事吧。”
付清婉刚醒来,听到的便是这句话。
炭毒?后事?怎么这么像那年,烤鹿肉被熏晕后听到的话?
付清婉一时还有些懵懂。
身下睡着软软的床铺,盖着熏过百合香的锦被,脚底塞着两只汤婆子,暖融融的。
床顶吊着的金珠玉球,倒映出她现在的容貌,长眉杏眼,雪腮红唇,宛若清艳的梨花。
这是十四岁的她!
“来人……”付清婉试着说话,声音虽然虚弱,可依然能正常发声。
舌头还在!
她重生了!
脸上不寻常的嫣红退散,炭毒清解,付清婉眼眸清冷。
十四岁,老太君还没病,弟弟随父拜访贵人,还未被沉塘,一切都还来得及!
“姑娘?”
唯一细心照料她的丫鬟青萝,见她睁眼,立刻叫道:“老太君,姑娘醒了!”
听到声音,众人皆看了过来,青萝撩起纱帐,付清婉便挣扎着坐起来。
青萝连忙扶她,可是另一个圆脸丫鬟,穿金戴银,浑身香粉——嫣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嫣儿挤了过来,将青萝挤到一边,扶住付清婉,殷勤甜笑道:“姑娘刚醒,仔细头晕,嫣儿来扶您。”
付清婉一把推开嫣儿,嫣儿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付清婉并未理会嫣儿,一眼看见那个慈祥的身影,鼻子一酸,赤脚下地,向老太君跑了过去。
一头青丝披散于肩,娇颜雪肤,金尊玉贵的豆蔻少女。
清丽的脸蛋挂着晶莹的珠泪,泪眼朦胧,难得露出柔弱的一面。
就那样赤着足,跑向梦里都记挂的老人。
老太君怕她摔着,颤巍巍站起来,张开双臂,迎了过来:“婉姐儿别跑,慢慢的……”
付清婉一下子抱住老太君,放声大哭。
“老太君……婉儿好想你,婉儿再也不要离开你了……呜呜呜……”
向来骄纵任性的嫡孙女儿从来不听自己的话,如今突然变得这样黏人,老太君不由得大为心疼。
“婉姐儿,别哭,你还病着,老太君在这儿,不离开。”
看着嫡孙女儿像一只委屈巴巴的小猫儿似的,老太君连忙哄着。
付清婉紧紧拉着老太君的手,她再也不要让最疼爱自己的人失望。
见付清婉如此亲昵老太君,夏姨娘的眉头微微一皱。
而后,夏姨娘拉着付清婉的手,一双柔软悲目落下泪来:“你这孩子,方才真真吓死我了,连大夫都说你不能救了,我以为……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险些随你去了……”
说罢,似乎伤心过头,用帕子掩住唇,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姨娘,姐姐大难不死,你该高兴,怎么反而哭起来了呢?姐姐最爱你,心里该多难过。”付盈盈细声细气,劝慰着夏姨娘。
付清婉这才看到夏姨娘和付盈盈。
最爱?难过?
这两个蛇蝎般恶毒的贱人,善于伪装,心狠手辣,骗得自己好苦!
付清婉用尽了力气压抑怒气,才没有当场掐死这两个女人。
她只是冷漠地转过身去:“我没事,想必是误诊了吧?”
夏姨娘见付清婉态度冷淡,不如往常亲热,心中忽而一慌:“对,对,一定是误诊……”
老太君却像是被提醒了什么,勾起怒意,冷笑道:“误诊?一个个都说我的婉姐儿没救了,究竟是谁请的庸医,这般没用?”
一时,四周安静片刻,付盈盈尴尬道:“回老太君,是我娘请的,她也是着急……”
老太君皱眉,方才赞赏的心倒是散了好些,警醒道:“生死攸关的大事,怎能如此慌忙错乱。”
这话听着没头没脑,可却有轻有重,听者有意。
夏姨娘脸一红,颇为窘迫,娥眉婉约:“是,媳妇知错。幸好婉姐儿福气大,否则,便是媳妇活活急死累死,也帮不了婉姐儿。”
付清婉没有接她话头,只是娇怯怯道:“老太君,婉儿一醒来,满屋子人都在说死呀活的,这不是咒婉儿吗?”
这四两拨千斤的语气,付盈盈只觉得好生熟悉。